有時跳舞|Dance Floor 之上人人平等

有時跳舞|Dance Floor 之上人人平等

作者何曼莊
日期30.07.2015

2015年 6 月 26 日,美國最高法院裁定同志婚姻全美合法化許多人為了表示祝賀,將 facebook 的頭像彩虹化(導致我在傳私訊的時候經常搞錯對象),換頭像儘管是錦上添花,但因此讓代表 LGBT 身分認同的彩虹旗達到史上最高的能見度,這是 LGBT 平權運動里程碑的一筆華麗數據。

正當這令人鬆一口氣的時刻,我在心裡默默懷念那些逝去的跳舞聖地,當道貌岸然的世界將同志視為牛鬼蛇神的時候,有那麼幾個超讚的樂園對所有人敞開大門,給了鬱悶的人一個活下去的重要理由:用力地跳舞,快樂地愛,這個地球上,有我的容身之處。

九〇年代是電子舞曲和巨型舞廳發揚光大的全盛期,這個經濟發展到後工業化時期的社會變化息息相關,那時在大城市的邊緣有許多廢棄工廠與倉庫,而電子音樂因為科技的飛速進步而不斷產生變種,而播放器材也越來越普及而多元。那時經常有素人在橋下、河邊開 Rave Party,幾個電機宅男帶著自製的設備、自編的舞曲,就在郊區放起來,一團人一起跳舞,警察來了就把音樂停下,警察走了又繼續放。在都市土地密集高檔化之前,那種地方就是夜生活的樂土,稱樂土絕不誇張,真的是廣闊又多元,包括你我這樣的妖魔鬼怪都可以開心做自己的地方。

我身為一個九〇年代長大的舞棍,總覺得「今晚我們去跳舞」就跟去運動會差不多,要先填飽肚子、穿著你舒服的鞋子、準備好與另外幾百個人一起在被音響震動的舞池裡飆汗。去舞廳跳舞是一項不能小看的體育活動,沒有誠意或沒有體力的人,拜託不要來,我們小時候在中泰賓館的 KISS 就是這樣,真的,不信你去問小S。

我還有幸搭到九〇年代紐約大型舞廳全盛期的末尾,在曼哈頓西岸河邊大道上的 Tunnel 是我在紐約的舞棍大會初體驗。Tunnel(意思是隧道)是真正的火車站改建而成,裡面有著真正的隧道,帶你通往一間又一間音樂風格截然不同的地下世界,從 SM 專區到維多利亞風格圖書室都有,主樓面的舞池是大火車站的月台,高聳的天花板上垂吊著跳舞籠,那些平常礙於各種理由偷藏著有點變態的嗜好的人,在家精心打扮成奇怪妖孽,來到 Tunnel 自主進籠被人看,讓當時的台北俗如我看得真是目瞪口呆。Tunnel與當時其他的紐約大舞廳不但是娛樂重鎮,還產出了一票巨星級 DJ,DJ 成為巡迴世界賺大錢、接受萬人膜拜的夢幻藝術職業,就是從那時開始,大家愛死了那些 DJ 了:Danny Tenaglia、DJ Amadeus、Paul van Dyk、Carl Cox,這些呼風喚雨的 DJ 當時如果去選議員,有可能會當選,不過他們選擇了拯救苦難靈魂——請受我一拜。

舞廳的品質當然不能只看裝潢,最重要的還是音響系統,Tunnel、Twilo、soundfactory、Vinyl、Exit 都有絕佳的音響系統,讓你在舞池中有如被聲音托起在雲端拋來拋去,據說 Twilo 的音響好到連 DJ 本人放到自己的愛歌時,都會離開舞台,跑到舞池去聽歌。但是優秀舞廳的元祖則誕生在我來不及參與八〇年代,曼哈頓下城的 Paradise Garage 是第一個「重跳舞輕搭訕」的夜店,也是第一個把 DJ 的位置放在正中央的舞廳,曾在這裡表演過的巨星名單拿出來真是嚇死人——包括 Whitney Huston、Grace Jones、Diana Ross 還有 Madonna。不過當時到底是怎麼好玩法呢?一名曾是 Garage 常客的「活化石」朋友憶起當年:「啊,有幾天晚上是限定 gay 跟女士的,那時很多直男就拼命想假扮成 gay,或是拜託同志朋友帶進去,因為那天晚上把妹的競爭對手最少啊……」他說 Garage 裡面沒有酒精飲料,也沒有金錢交易,有一個果汁吧,跳舞渴了就自己去找飲料喝。

「沒有酒!那不就是一個跳舞健身房嗎?」我大驚。
「就是啊,只是這個健身房搭配的是最好的 Funky House Music。也就是傳說中的 New York Garage Sound!」

那樣的健身房舞棍時代真的消逝無蹤了嗎?錯!柏林還有!

柏林的 Berghain 應該是當今最具神秘色彩的傳奇舞廳,因為不但門禁森嚴,還有全歐洲長相最可怕的禁衛軍在守門,他們會在你排隊三小時終於到門邊時,看著你說:No。然後你就得快速離境五十公尺外,不然他會扁你(真的,我看過人被扁)。儘管恐懼、苦難、徬徨,但當你進到舞廳裡後,就會忘記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煩惱,”Welcome to Heaven.”,是我從半夜三點排到天亮,經過面試、搜身、買票之後,終於進場之後聽到的第一句話,是謎之音來的。當時雖然已到早上,但這個發電廠改建,配有無敵音響設備的舞廳四面巨型大窗,全部被百分之百遮光的黑窗簾蓋住,讓我不禁想像,如果這些窗簾突然大開,裡面的人是不是會像吸血鬼一樣尖叫嘶吼著全部化成灰。這個舞廳也如德國其他地方一樣有著一板一眼的安全守則,工作人員隨時警覺,且嚴厲執行規範,另外為了維持舞棍靈魂的純潔,舞池上全面禁止拿出手機,如果被抓到拍照,那可就是打一頓丟出去,拍照存證永不錄用。所以,what happens in Berghain stays in Berghain,其他的不再說了,我只說一句:天堂是個運動場,跳舞記得多喝水。

這跟 LGBT 平權什麼關係呢?其實這個天堂的前身是一個叫做 Snax 之夜、只限男賓參加的 fetish 派對,後來 Snax 落幕,Berghain 在隔年的 2004 開幕,一直以來也很明顯偏心男同志客人,大家都說,要進得了Berghain,第一要穿黑色衣服,第二要跟男同志一起進場,去年我不信邪踢館一次失敗,第二次準備充分之下,終於得以進場見世面,在此我要特別銘謝 Berghain 在性別平權上做出的讓步,讓我這樣的異性戀大齡單身女也可以擠身世界舞台。舞池之上人人平等,danke schön。

曾幾何時,「今晚我們去跳舞」的情景,變成了多名女性穿著高跟鞋與剛剛好蓋過臀線的緊身短裙,在躺坐沙發上的男子視線高度扭腰擺臀,每隔幾分鐘便要端著酒杯發出歡呼,或者來張自拍證明自己玩得很高興,曾幾何時。

但我心中還抱有很多美好回憶、很多對未來的期望,最後容我免不了俗地引用一段村上春樹的小說《舞、舞、舞》:

「不過只能夠跳舞。」羊男繼續說。「而且要跳得格外好。好得讓人家佩服。這樣的話或許我就可以幫助你也不一定。所以跳舞吧。只要音樂還繼續響著。」

 

【有時看書/有時跳舞】

從大動物園畢業之後,女作家開始關注人類的世界。繞道十四個動物園後,回到美國紐約居住,「有時看書」、「有時跳舞」。這個「一動一靜」的專欄,主要目的是在作品與文獻資料中尋找、拼湊,建構出藝術家們在生活中的形象,換言之——找出藝術家們的「萌點」。

萌,日語漢化之後的動詞,簡言之,就是「被可愛的特質所吸引」。

 

【何曼莊】

1979 年生,台北人,著有《即將失去的一切》(2009,印刻)、《給烏鴉的歌》(2012,聯合文學)、《大動物園》(2014,讀癮),是作家、翻譯、紀實攝影師、數位媒體製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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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何曼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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