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休刊觀摩|
蔣亞妮看《Beach Boys》:有什麼關係,是夏天嘛
[ 文|蔣亞妮 ]
把夏天對摺一次,就像從現在轉身回抱從前自己那般,只一個轉身的距離,我就能回到 1997,如今怎麼回望都像是贅述的魔幻 1997,不說青春歌單與誰的世紀末書寫,那可是隨便一部日劇就能開出一長串維基名人、名詞清單的 1997。也是日本演藝的黃金朝代,每逢月九之日,隨手一指處,便有一個傳奇巨星升空。不說木村拓哉、長瀨智也與世紀末之後真的馬上不再少年的柏原崇,就說竹野內豐與反町隆史吧。那悠長的暑假與大海,即使只是日劇《Beach Boys》(海灘男孩)中的沖繩海灘,都能隔著屏幕讓我黑上兩度。
那季夏天,我的口頭禪於是也成了劇中還沒成為鬼塚老師的反町隆史,總對著從都市逃到海邊渡假的竹野內豐嚷嚷的那句話:「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夏天嘛!」因為是夏天,所以逃避沒有關係;因為是夏天,所以不工作也沒關係;因為是夏天,所以喝很多啤酒到頭昏腦脹也沒問題!我在那兩個名字都藏著大海的男孩身上,懵懂地以一種純日式的美感體會了後來總是撞擊人生的名詞──「Gap year」。
反町隆史是曬得黝黑終日晃蕩無事的浪蕩子,竹野內豐是對人生茫然的社內菁英,加上永遠的廣末涼子,這些人都在 1997 的夏天集結於沖繩的竹富小島上,時間好像理所當然該為這些人留下孔隙、開出蟲洞,成為一個供人回顧參照的觀光節點。可惜的是反町隆史娶到松嶋菜菜子後,總被傳出因為沉迷釣魚不務正業;廣末除了那穿透世間的眼神依然,一切皆往。如今只能在以摩羯座硬氣撐住的竹野內豐身上,找到過往的停頓之隙,確認過眼神,仍有著當年劇中鈴木海都芒草般的氣味。
讓我再次聲明,九零年代離我們早已不是一個轉身的距離,也不只是寥寥幾年,而是華爾滋般旋轉再旋轉的二十年。二十好幾後的我,仍意外的擁有每年夏季限定的暑假生活,而究竟求學與逃離、打工渡假與滯留,恍然間,不知是否只有我或是你們也開始分不清,人生是在 gap 還是 escape。
要怎麼休止與暫停,才能有日劇的濾鏡感?這成了我二十季夏天過去後,也參不透的美學課。
每隔幾年的夏天,我都會重新點開這部日劇,除了第一集外,跳騰的隨意點擊,規則是絕對不看 SP。特別篇裡原班人馬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民宿圓滿集合的 Happy Ending,明媚非常,但就偏偏不是之前男子漢般約定好的:「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大海!」難道,所有的記憶都不算數嗎?
男孩們長成男人,男人一個不小心變成了歐吉桑,這樣的過程不只是從 A 到 B,而是從 A 到丙。質變的時間裡,沒幾個人能真正喊出暫停,放下生活、放棄所有,最多不好意思的嚷著「歐斯K」(註),可鬼來了,時間繼續。當然從女孩變成歐巴桑也是相同。
有人告訴我,「休息」與「暫停」是極端奢侈的名詞,我想就像是漫畫《獵人》的作者冨樫義博的隨時休刊一樣,他以高達 60% 以上的休刊率,向人展示了他所擁有的、無比豪奢的人生態度。
我在這座海島漫長到從年頭霸佔至年尾的長夏裡,以看似無所事事的學生稱謂,任夏天持續在走,暑休也無限延長。而每年都得輪著被眾人讚嘆一次的長假,除了工事與雜事,從沒有出現過任何海灘上的男孩往我心衝浪而來,甚至不一定有海灘,就像我也從未真正學會過游泳。其實《Beach Boys》裡的民宿老闆,早在那麼多年前的夏天已悄悄告訴了我:「人們都是為了『回去』,才來這裡渡假的。」
有結束的時限,才叫休息;有地方可回去,才是離開。
我把所有的夏天攤平,攤平從前至今,還要攤開所有從日劇、台劇到美劇、韓劇的假期,一一搜尋。或許,其實我從未真心說出過那句「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夏天嘛」,因為一切都有關係的。不管是空白或逃離,都有關係,我不是冨樫,也無法冨奸。
在南方的海邊,我面朝大海,筆電打開。眼前的海域礁岩布滿,沒有男孩。我於是許願在成為歐巴桑前,某一處的海濱,可能已是沒有暑假的夏天裡,我對著假期的懶散說上一句「沒關係的」,因為那時,我已找到地方可回去。
註|從日文「お空け」而來,表「暫停」。
【蔣亞妮】
摩羯座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 著有散文集《請登入遊戲》與《寫你》。
【封面故事 2018 輯四|今日休刊中】
辦公室裡漸漸出現了小我一輪的孩子,我已經沒有學弟妹在放暑假,他們跟我一樣成為了這個城市邊緣靠腰折腰的上班族。我們每天幹話政治薪水,夜裡哭哭明天還要上班。怎麼了你累了說好的休息呢?BIOS Monthly 暑假特刊,不勸世只勸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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