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意志,讀董啟章 《後人間喜劇》——破除國界的未來預言
時間|島嶼浮空的 2020 年
與談者|高翊峰、林新惠、蔣亞妮
從《愛妻》開始,已是香港指標性作家的董啟章,試圖接觸原來尚未認識他——那些較為大眾的讀者。這也是《後人間喜劇》之於他所有作品的脈絡中,其特殊之處。他來到了香港現在正進行中的舞台,從中虛構,虛中出實。他是文學家,也是關注著世界發展的小說家,更是幻想故事的粉絲。各位將於此書真正認識從純文學創作跨度到類型創作——「嶄新」的董啟章。
寄居著每個島嶼的期望,承載著作者的感情,將之送給全世界的島嶼。《後人間喜劇》在年末的某一日,台北的某一處小角落,有著一群在未來裡夢遊的讀者。要進入《後人間喜劇》之前,你已經知道香港過去發生了什麼,也正在觀測香港的「現在」,儘管此書預言了我們將成為的模樣,又或者是可能成為的模樣,我們卻沒有把握去向「皆大歡喜」的未來⋯⋯
「你不能去了解它,要去感受它。」
蔣亞妮笑說,「看這本書跟看《天能》一樣有相同的感受,一看到書中的各種理論描述,我就想說,完蛋了。心中一覺不妙。本來想敲新惠說:『你應該可以吧?』而我也沒有看完《天能》的網上討論,因為導演說,要感受它而非了解它,那我想,我們就來感受它吧。」
這也是克里斯多福・諾蘭的電影《天能》中那句經典台詞,也是閱讀這本書的起始點。編輯在與本書作者董啟章的討論期間,恰巧上映了這部熱門電影。所謂「會逆轉的子彈」——能夠靠意念發動的子彈,在《後人間喜劇》的故事中同樣存在。
高翊峰在閱讀的過程中,回應了故事中的描述,將書中主角胡德浩發明的理論所設想的曲線(維納曲線及夏儂曲線)實際地畫出來,這兩道曲線翻轉而成的結局、最後的理論,在他的記憶裡像是飛碟,令他有了航向太空的想法。正因為感受著它,而被作者董啟章欺騙了。高翊峰說:「我覺得他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把我們所想的理論,想成另一種能量跟轉換的可能。所以我就在想,光宇向胡德浩提出翻轉成甜甜圈理論時,他要連到哪裡?看到時,就想到會回到小說開頭最初的設計。」
林新惠則說:「他是透過細膩的論證及大量的細節,無論有無實證可行的基礎,還是創造了這麼詳盡的世界,已經逼近了學院派的人的理論高度。他一方面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小說世界,另一方面又創造了自己的理論世界,真的很像諾蘭,諾蘭真的會在故事裡創造很細膩的理論世界。」於知識體系的翻轉、角色的細膩情感設計上,董啟章做了一次極為強大的示範。蔣亞妮也特以書中主角所說的一段比喻來說明這次董啟章所造就的:每項學問都是一座象牙塔,將很多象牙塔聯合在一起,形成更巨大的象牙塔,也就是董啟章所做的事。
主角胡德浩藉由發明了整合的甜甜圈理論,將人的意識進化變成可能,繼而讓生化人擁有了自由意志,群起反抗。而這自由意志,細節繁重、觸角複雜。高翊峰向這位小說家致上敬意,在這麼浩大的自由意志的寫作工程中,以厚重的小說技巧,緊緊抓住。
每個創作步驟,毫不遺漏。董啟章把這些位處概念的層次做到如此細膩,讓故事最後落地於香港的現實;以身在 2019 年的香港的創作者身分來說,高翊峰與林新惠難以想像得到,竟會有做到如此地步的創作者。
香港的夢遊者們
主角胡德浩擁有一枚能夠擊發出去的「魔術子彈」,用以預防突發狀況。在這本擁有厚實理論基礎背景的小說中,卻有一小點荒誕的不和諧。這是董啟章對未來的狂想。越不可能存在,即是越發幻想的期望。香港的難民、全世界的物種及未來有可能出現的非人類,他們的代言人即是胡德浩。在現實中夢遊,在故事外期待故事結局的奇蹟能夠如實發生。
林新惠提到:「這本書以新加坡看香港,現實中,島跟島之間的映照關係,也就像我們以台灣看香港。我們現在也很常用『今日香港,明日台灣』這句話。」這與高翊峰所想的類似:「島與島之間看起來在海面上是獨立的,底下的板塊卻是相連在一起的,而海洋隔離了島嶼們的連結。洋流及風向有可能將島上的某一事物,帶到另一座島上,突然構成了某一種極具力量的連結,讓你感到自己並非是一個人。」
這本《後人間喜劇》除了給香港外,也給 2019 年橫跨到 2020 年的全世界。在這層意義上,高翊峰說:「假設胡德浩不等於董啟章,但胡德浩等於全部的香港。他落實在離開浮空的新加坡後,又想念那塊離去的故鄉。胡德浩的立場,無論是碰到政治鬥爭,還是碰到會慢慢成長的生化人,皆在反映 2019 年到 2020 年左右——香港越來越立體的這件事。」
胡德浩可以說是這些年「香港的代言人」。他隻身去到新加坡,運用所學,將身處在國家陰謀中的研究整合,發明出會自主成長的學習型 AI,並灌入到空乏、沒有意志的身體內,造就了一批的新人類,成就了自由意志的展現。
這個角色,實實在在地將香港的處境演示出來。
最終章的存在意義
最終章〈Ghost Writer〉是本書中最為爭議的章節。胡德浩未能救下心愛之人,傷心欲絕地昏了過去。醒來時,他處在浮空的島嶼的醫院中,並且熟識的人似乎早已忘記過去的記憶,而被告知身處新加坡改名後的國家「新星」,所有社會資訊及資源都受到國家「公平」的控管。全書共三章,前兩章還在 2020 年的虛構新加坡,突然一瞬間跳躍到了未知身處哪一年的「新星」,而胡德浩因其理論研究造就了這一局面,醒來時還在朦朧恍惚間就被拱為全國英雄。
有人認為,最終章之於前兩章,完全跳躍出前面所醞釀的故事局面,未能理解其意義。高翊峰則堅決反對最終章要被拿掉,「最終章是這本書情感層次最豐富的,胡德浩救援愛人失敗後昏迷;讀到這段,我就在筆記上寫下『請不要往精神分裂這個方向發展』。我有如此考量是,如果他是一個精神分裂的人,那就意味著前兩章的故事完全是他想像的,也等於否決了董啟章在這本書與香港的連結。現實中,香港的苦難也等同是假的。」
最後,胡德浩從「新星」功成身退,搭機落地回到香港,並見到正在進行集會抗爭的女兒,驗證了其第三章的存在。這名小說家運用更為曲折、翻轉的方式,將故事拉回到他所處的當下。蔣亞妮提到,就像是陀螺,那長年來持續被網友們討論的《全面啟動》結局的最後一幕。陀螺的靜止與持續轉動,才是討論整部電影最為重要的核心。
送給島嶼的情書
書中,胡德浩與女兒分隔兩地,一人在新加坡,一人則在香港。胡德浩經由合作夥伴的幫助,首先將能夠自主思考的 AI 變成電腦軟體,可經由電腦螢幕與之對話。於是胡德浩以女兒的小名「Sabrina」的縮寫「SB」將之取名⋯⋯在閱讀與之相處的過程描述後,林新惠想到科幻作家姜峯楠的短篇小說〈虛擬生命的生物週期〉,同樣描述人與存在於電腦裡的虛擬生物交流,透過日常瑣碎的細節培養出感情,雷同於《後人間喜劇》的胡德浩,突破了人與非人的界線,這也是《後人間喜劇》如此溫情的原因。它在這麼搖擺不定的時代下,擁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儘管現實並不如故事結局一樣皆大歡喜,但還是有許多的可能性。林新惠更提到,近期台北雙年展的策展人之一——拉圖,提出「談判劇場」的構想,為政治發展提供更好的討論方向。為了突破原有以「國家」作為單位的國際會議的模式,加入海洋的代理人、陸地的代理人及各種生物的代理人,取代過往以國家為單位的全球切割模式,可能更容易誕生好的結果。
我們以自由的意志作為信封,從香港寄到新加坡,再從新加坡寄到香港,然後再一次寄信給全世界的島嶼。《後人間喜劇》這本書的誕生即是安定跟鼓勵。你仍能用你熟悉的思考方式去介入世界。但也不是說教的勵志,是用實際的行動告訴你,這件事情是真的可行。
【活動】甜甜圈、靈魂書寫與魔術子彈——董啟章的《後人間喜劇》
香港作家董啟章將在 2021 年的國際書展跨海連線,與台灣作家高翊峰(著有《2069》)談《後人間喜劇》,談談這本記錄了 2019 年至 2020 年,人們的寄託與未來。
地點|世貿中心 1 館 1F 國際沙龍(位於國際書區,版權中心旁)
時間|2021.01.27(Wed.)10:30 ~ 11:30 AM
講者|董啟章(連線)X 高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