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選片|
《今天跳舞不打仗》:三段式悲傷
以色列實施義務徵兵制,年滿十八無論男女皆需服兵役。在以色列長輩眼裡,軍役是每個人都需經歷的合理挑戰,經過了才算大人。但這樣全民皆兵、人人都拿過槍、六成以上的人都經歷過真戰場而應該勇敢的國度裡,人民真的就比較不害怕死亡了嗎?或是,其實每個人只是不敢談論恐懼?
《今天跳舞不打仗》是曾以《黎巴嫩》(Lebanon, 2009)驚豔四座的以色列導演山謬毛茲新作,在威尼斯拿下評審團大獎,並進入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九強。影片始於一陣敲門聲,達芙娜打開門,所有以色列父母最害怕的事發生了——門外的軍人,代表正在服役的兒子喬納森的死訊。達芙娜在歇斯底里的狀態下被注射鎮靜劑,軍方代表冷靜抱歉,交代事宜就離開。但鏡頭看起來彷彿也因太過沈重而無法移動,定焦在哀傷到無法反應的父親麥可。
整部電影可以三幕劇稱之,但我更覺得毛茲在翻玩一般編劇意義上的三幕劇格式,在剪接與鏡頭語言上都切割出明顯的三段落,第一段屬於麥可,第二段屬於喬納森,第三段則屬於達芙娜;一個故事以三種風格延續與跳躍,那之中的落差共同指向現代戰爭之國的荒謬。毛茲使用三種迥異的方式,確實地以人物為中心營造出不同氛圍。像是第一段畫面色彩冷調,幾次定焦不動,暴露麥可的疼痛與壓抑,或以俯瞰全然旁觀災難。軍方設定提醒麥可每小時記得喝水的鬧鐘,規律地打斷線性敘事,以機器控制人類即將承受不住的情緒。三段之中皆有如此針對人物性格的精巧設計,為故事提供三種敘述切角。
段與段之間的切換,是劇情推演的驚喜。若說切換是這部片的亮點,切換前的各種狀態,就是略為緩慢的等待推進,需要一點耐心,但的確可以適時感受巧思、開展思考。
毛茲曾在訪談中提到,大約二十年前,某天早上女兒上學快遲到,但他拒絕給她計程車錢,送她到公車站。二十分鐘後,他聽說那班公車遭遇恐怖攻擊。他後來會得知女兒其實錯過公車而毫髮無傷,但在那段什麼也沒親眼證實的空窗期,他的女兒進入一種未知的死亡狀態。這段經歷中的他,就像片中得知兒子死訊的麥可。曾經親身參與過戰爭的毛茲和麥可,在那個空窗期才發現:面對死亡,沒有人可以練習。戰場上,上層以堅強訓誡,試圖消弭人格情緒的自我防衛機制,但真實生活裡,所有訓練都只是讓巨大的哀傷用換一種方式出現,一種在壓抑下更隱晦,卻更有深層破壞力的方式。
為不爆雷,有些設計先忍著不說。但到了第二段時,四個大兵身處偏遠的沙漠,檢查哨旁坐著,消耗人生。預告中剪出來的那首舞,觀眾看到以色列全民精兵口號下的一顆旗子,擁槍在一片蒼涼中發洩青春,生活無意義到只剩下一把槍。他們在檢查哨站放駱駝經過,偶爾濫用權力讓巴勒斯坦人多淋點雨。戰爭為了什麼?敵對為了什麼?害怕為了什麼?死亡為了什麼?荒蕪之中,沒有人能回答。
三個段落當中,分別各出現一次舞蹈。在悲傷的時候,在百般聊賴的時候,在和解的時候,有那樣一支舞,或對照或釋放。當第三段裡麥可終於能夠舞蹈,以片名的「狐步」(Foxtrot)點出:無論踏向何方,無論經歷怎樣的傷痛,只要繼續就會回到原處。心靈上的傷,用身體來記住,也用身體來接受。毛茲將這樣一部質疑戰爭與體制的電影回歸到個體經驗,以和劇情相輔相成的形式來證明,這樣的題材依然可以成為放諸普世皆準,一部關於恐懼、傷痛、釋懷的精緻作品。
《今天跳舞不打仗》(Foxtrot)
★ 2018 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九強
★ 2017 年威尼斯影展評審團大獎
導演:山謬毛茲 Samuel Moaz
編劇:山謬毛茲 Samuel Moaz
上映日期:2018. 03.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