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金穗影展|當「厭世」成為生活主旋律
面對廣大讀者,我想還是必須在開頭進行背景說明與釋義。金穗影展之本體,是以一般組與學生組為劃分,其下設有劇情、動畫、紀錄、實驗四大類的短片競賽入圍作品,此外再加上幾個特別放映單元。而相比其他設有短片部門的台灣大小影展,金穗又可謂是個超然物外的存在──它最老牌,可是知名度向來限定在影視學界、業界,和一般觀眾頗有距離;它是國家級公營官辦,富含濃厚的年度成果展色彩(音樂界也有可類比的活動叫做「臺灣樂團潮」),給獎邏輯亦是鼓勵多於競爭。由於先天任務訴求不同,所以我們在別處高談闊論的短片本質、創新觀點乃至國際長度規格等等之追求,在這裡就不盡然適用了,這是觀眾在接觸金穗影展之前,得有的第一步認識。
台灣劇情短片基於種種諱莫如深的原因,長久以來總有極相似的選題,負面說法稱為「一窩蜂」,正面解讀則是「方便嗅出社會與青年生存環境之氛圍」;既然金穗更接近年度成果展,那麼就代表尤其是從學生組這個區塊,能夠全面觀察到影視教育體系最新一批出廠品的均勢;數年間校園霸凌、老人安養和社運議題陸續風行又退燒,再經過 2013、2014 年短片在類型與質量的小高潮後,本屆入圍作品為 2015 年 7 月至 2016 年 8 月完成的影片,意即創作周期是落在後太陽花學運兩年內的衝擊餘波中,而我們最終發現的是,這些作品大量瀰漫死亡的氣息,厭世與毀滅似已成為新一代人的生活主旋律。
學生組 19 部入圍片裡,高達三分之一比例、共 6 部是關於父親或母親之死,就心理分析而論,不啻是一種向上抵抗的弒親衝動,同時也是對自身失根的茫然哀嘆;多部劇情皆軋然結束在主角遭逢打擊、消極怨懟的情緒點上,包括男主角父親自殺的《少女蘇雲》、社運情侶因懷孕而爭執分手的《等風來時叫醒我》、姊姊哄騙聾啞妹妹準備過節大餐但媽媽其實已死在房內的《母親節快樂》、和好哥兒們告白結果被絕交的《男孩心事》,都有如怨聲載道的陳情流水帳,缺乏創作轉化也無意尋找出路。
佳作部分,《獅子林》雖也以喪母為故事起點,但在影像上成功營造出人物心境與疏離狀態,是鏡頭語言可供玩味的一作;《SILENCE》儘管製作技術明顯較其他作品粗糙,卻能把母子為悼念亡父而相偕登山的路途及對話設計得充實且自然,兒子在累積了三分之二片長的不滿、和媽媽吵架後,對亡父說話的那場獨白別具爆發力;《迎向邊疆公路》是典型的雙人公路故事,有意思的是它以無殼蝸牛搭離婚外配為組合,兩人的衝突和情誼溫潤圓滑,也將專業演員和素人的表演調配得相當均衡;《野潮》則最令人驚艷,在慘澹破敗的養殖業漁村背景中,用百無聊賴的移動與活動、捉襟見肘的言語表達映襯著少年的野性躁動,對人物的生命狀態有非常深刻的體察。
一般組入圍片中,除了去年在國內外影展鋒頭甚健的《阿尼》有人員傷亡,還有主角同是漁工、以處理喪父傷痛為主軸的《下錨》之外,其他作品並無明顯的死亡意象,而仍然是承襲固有傳統、以親子家庭關係為題材大宗,諸如爸爸職業是遊戲機收帳員,故兒子只能用零錢繳班費而引發親師生事件的《銅板少年》、女兒向分居的爸爸學騎檔車的《直線七秒》、媽媽將兒子託付給奶媽 7 年終於接回身邊的《七歲那年的初次見面》、母親在喪子後寄情流浪貓而造成家庭隔閡的《衣櫃裡的貓》、小兄弟追趕簽名球和暗戀的女生和對遠方想像的《一直騎呀一直騎》;《老大》則是中年兄弟情,智能不足的哥哥依賴弟弟照顧生活起居,再帶進即將和哥哥結婚的身心障礙女性,描寫弱勢族群及其家庭時確實把持住一份真摯的理解,並未淪為廉價的同情。
其中表現最為極致出眾的,當屬具備喜劇元素卻又惹淚的《我的告別式》,父親隱瞞自己即將不久人世的事實,和兒子一起完成遺願,明快精準的鋪排後,片尾那場兒子回家陪爸爸吃火鍋、三分鐘無對白的對手戲,將父子間明明真情滿溢卻欲言又止的微妙情感描繪得極為入骨;另一部強力推薦的,則是因導演已獲兩次金穗獎故喪失報名資格、轉而被安排到「特別放映」單元的《翔翼》,前半劇情都圍繞著小兄弟倆打發時間的走動和互動,全片幾無對白,建立起穩固的兒童純真世界,為的是和最後才揭露的巨大變故形成強烈對比,當理完髮的弟弟執起病床上媽媽的手、放在自己頭上的一刻,請小心淚腺爆炸,私以為是從長度規格到敘事技法都屬台灣罕見、最具國際接軌實力的特優作。
最後溫馨提醒,金穗影展為免費索票,不少場次已瀕臨斷票邊緣,敬請加快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