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有英國在歐洲的可見度,藝術和創意產業是關鍵:英國文化協會全球藝術總監 Graham Sheffield 專訪
西元 2016 年,也是莎士比亞逝世的 400 週年,為紀念這位名震古今的國寶人物,英國文化協會(以下稱英協)策劃了橫跨全球全年的「永恆莎翁」(Shakespeare Lives)計劃,在台灣舉辦的系列慶典活動,包括《英國國家劇院現場》(National Theatre Live)劇場實錄電影、與金馬影展合作的五部莎劇改編電影專題、十四行詩圖像小說學術交流工作坊、國際展演節目與論壇講座等等。
10 月初訪台的英協全球藝術總監 Graham Sheffield,他相信莎翁作品呼應了全人類的共同情感,諸如愛與死亡,復仇與背叛等人性議題,也對幻想及魔法元素有所描繪,達到後人難以企及的普世性,而它們得以經典不滅,亦是敘事力量最好的展現。Graham Sheffield 在這篇訪談中親自介紹了此一年度盛事的策劃視野,更重要是分享他從 BBC 廣播製作人、巴比肯藝術中心總監,以至目前職務中之於文化藝術產業的經驗與灼見。
這趟台灣行中,當地的文化風情給您留下什麼印象?
我廣泛地旅行過亞洲,去過幾個主要的大都市如東京、北京、首爾、香港、新加坡,但是從沒來過台北,這顯然是個錯誤。我發現這是一個美好的地方,人們很有活力也很友善,這裡的藝文場景令我印象深刻。之前我在巴比肯藝術中心工作時,負責引進展覽的團隊總是說「台灣有很好的文化場景,你應該去看看。」現在我終於來了。由於台灣狀態的曖昧性,很難在海外被認證為一個國家,所以建立台灣和英國之間的文化紐帶、促進互相的理解是很重要的。我也正在學習,這裡的同事們也努力搭起更多橋樑,我們對此做了不少研究,找出最值得投注時間和資源的平台來讓這件事發生,我們目前有一些和台灣一些文化園區例如松山文創園區合作的想法。
日前您出席台中歌劇院開幕式及論壇的經驗如何?近期院方和英協會有任何合作計劃嗎?
我在開幕論壇演講的主題是關於「劇場的力量」,試著分析劇場演出的特性和渲染力從何而來,從知性面、情感面、心理學面切入,我從職業生涯中挑選許多範例來講解,聽眾看起來覺得很有趣,我自己也很享受。那是一場很棒的開幕典禮,建築本身非常具代表性,建築師伊東豊雄說他試著去打造一個聲音的洞穴,表演廳的設計也很有趣,我認為它是台中文化場域中的地標,會使得台中更加國際化。
我在那裡看了兩場演出,也參觀了藝廊,民眾對於參與文化活動有很強的需求,我在世界各地常看到觀眾走動或講電話,但台灣觀眾非常安靜與專注,我認為他們對藝文是非常渴望的,也很高興看到政府投入市級甚至國家級的重視。
我們因為人力上的限制,無法做太多太廣,必須專心一致,目前大致有以下幾個面向。首先,我們會致力於數位科技的發展和各領域藝術表現手法的創新,就我所知台中歌劇院有一項計劃就是和交響樂團合作,將音樂帶進數位世界。我們也希望未來也能和他們有更多合作。另外像新開幕的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和高雄美術館,很多新的場館接連開幕,我們都期待和它們發展合作關係,甚至會希望為這些合作夥伴提供人員的培訓課程;同時我們也計畫投入推廣社會包容、年長與身心障礙者藝術表演工作、原住民藝術發展,並且和台灣的藝術製作人共事。這是今年主要的三個面向,我也相信未來幾年在台灣會有很多令人興奮的計畫發生。
英協的台灣辦公室如何訂定年度目標?相較其他亞洲國家,您認為在推動文化事務上,這裡有何優勢與劣勢?
首先,在英國總部的所有同事會一起制定出目標,每年會有一本手冊刊載英協的工作框架、策略和優先事項,接著我們和海外的同事進行諮詢,修正原本的策略,然後負責日本到紐西蘭這塊區域的東亞工作團隊,再發展出更細部的計劃,最後台灣本地的同仁再將之轉化應用在本地市場。在我任職英協之前,這一直是棘手的問題,過去大家比較是在各地做各自的工作,但現在我們變得更有目標、更專注。也因為並不是所有類型的活動都能適用於所有市場,所以有賴英國總部和所有在地團隊一起因地制宜,我們會和台灣當地的藝術節及場館搭配,不只是推廣英協本身的項目,而是結合雙向的合作才能更有力量。
我這次來到台灣只有五天,所以說不上對台灣狀況的優劣分析,不過我通常很擅於以第一印象來預測,台灣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強烈,我認為它在國際上很具潛力,就這裡的藝術地景和我見到的藝術家、看到的展演節目來說,都是很有力量的,特別具備當代性的特質。
回顧執掌巴比肯藝術中心的 15 年,帶給您怎樣的經驗與收穫?
我總是想激發更多人對藝術的興趣,不管是在英國當地或是每個我造訪的國家,我有天生的好奇心,我也喜歡和各地的人們分享,這是我為什麼加入英協,我相信英國能向不同國家供給豐富的文化資產。在 1995 年我進入巴比肯當時,我認為它有巨大的潛力,只是在當時還未被大眾發現,它是在八0年代啟用的,並且那時還因為建築外觀被全世界討厭,加上它的所在位置很難找,找到之後走進去又會迷路,所以被大家認定是個麻煩。
我一開始也覺得它很糟糕,因為他們不知道該怎麼經營藝術場館,但我想我就是喜歡挑戰,之後我也成功救援過當時需要整頓的的倫敦南岸藝術中心(Southbank Centre)。幾十年後的現在,巴比肯成為世界代表性的建築,我現在就住在裡面的公寓。其實在倫敦它是非常獨特的現代主義建築,而我在巴比肯有一部分的工作就是重新鞏固外在建築和策展內容,所以我們一開始就利用像是建築影響的相關展覽等重新設計它的定位,那同時也是硬體與軟體的挑戰,最後成功建立了兩者與大眾之間的連結。
當現在所有藝術中心都採取開放式設計、玻璃等透明材質,這也使得巴比肯的內向式建築相較下呈現明顯反差,它有無數的入口,像迷宮一樣,你必須帶著好奇心和冒險心走進去,我常常觀察去參觀的民眾,會迷路的永遠都是年長者,而年輕人和小孩總是通行無阻,甚至可以幫爸媽帶路。所以我們試著突顯巴比肯的這種精神,我想我們成功了,不僅讓它成為國際的藝文重鎮,同時也是稱職的本地藝術中心,我想這也是台中歌劇院在努力的方向。
大家知道倫敦的樞紐地帶一直是在西半邊,但是自從 2012 倫敦奧運之後,所有創意與活力都移往東邊發展,曾經荒廢的巴比肯也因為地緣關係,成為當地創意產業的重要夥伴。整個倫敦的藝術生態系統已經改變,而我認為巴比肯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我很享受在那裡工作的15年,但也該是時候讓新人將它帶向下一個階段。
您如何保持對藝術的敏銳和熱情,並持續了解創新科技?
藝術是我 DNA 的一部分,我現在仍會彈鋼琴、聽很多音樂,常常去劇院,去跳舞,去藝廊等等,我發現自己不每天接觸藝術的話就活不下去。我喜歡探索事物,我想我的人生有點反過來活,多數人在年輕時比較激進,年長後品味和喜好就漸漸限縮了,但我認為我剛好相反,藝術就像我每天的糧食,否則我會變得沮喪、無法和任何事物有連結感,所以我試著和其他人一起分享這份熱情,因為我相信接觸藝術能讓人變得更好。
我一開始是在 BBC 廣播公司當製作人,那還是磁帶的年代,沒有數位也沒有網路,我屬於前數位世代,但我很努力讓自己不斷進步更新,看著藝術的產製、策展、溝通方式被科技改變,是很迷人的一件事。數位化可能是近代藝術遭遇到最大的變革,有時候我也需要跟我的孩子請教,但至少我能了解科技的潛力,也知道人們可以如何運用它促進溝通、做為新的創作工具。
「永恆莎翁」計劃在各國有不同的推廣策略嗎?是否會因應地區文化不同而有調整?
我們將它定位為英協與全球若干重要學術機構的合作計劃,有一整年的慶祝活動。當然這在續航力上是很有挑戰性的,所以我們以英國為中心向外輸出,再配合各國策劃的莎士比亞相關活動,我們希望英協的各國辦公室都能鼓勵當地的劇院、大學去發展自己的莎士比亞節目,它有點像是一半制式、一半自由發揮的慶典,藉此保持整個年度計劃的熱度。在台灣本地活動的部分,也可以參考我們的官方網站了解更多。
《英國國家劇場現場》是將劇場演出轉製為影像在電影院放映,雖然利於傳播,但觀眾的體驗與劇場本質不免有些矛盾,您怎麼看待?
英國國家劇場的現場表演當然永遠不可能被其他媒體取代。《英國國家劇場現場》雖然是去看銀幕放映,但去電影院至少可以和其他觀眾一起感受,絕對比在家自己看電視的感觸更深刻。如果無法親臨現場,我認為它還是一個很好的入門方式,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飛到倫敦或紐約去欣賞現場演出。
就政治與經濟面而論,推廣英國文化的工作是否會受到脫歐影響?
站在我的專業立場來說,脫歐這件事情我們只能檢驗事情發生的原因,那顯然是英國人民並不夠普遍地受益於歐盟,但我們還是要在現況下盡己所能以文化來維繫和鄰近國家的連結。英協其實處在絕佳的位置,可以去保持和發展與歐洲的新關係,畢竟從地理和情感上而言,我們還是屬於歐洲,只是將不屬於歐盟組織,但這會是有趣的挑戰,要保有英國在歐洲的可見度與話語權,藝術和創意產業會是主要的管道,所以我會帶著使命感繼續為英國效力,甚至會比過去加強推動的力量,因為急迫性比以前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