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變旅人|距離除以時間
熬夜成習慣。
身邊有很多已經回到台灣,卻還過著歐洲作息的朋友。淇姊的男友還在英國讀書,所以她每天都拚到台灣時間早上十點才肯睡。
歸國兩三個月了,南希的手錶還是比台灣時間慢八個小時。有一次隨口問她幾點,她看著錯的錶,卻能立刻告訴我正確的台灣時間。我猜,她連日光節約都沒有忘記調節,算得準準。
回國一年,我電腦上的時鐘,也沒有調回來。好處是,可以拿來騙自己,每天比別人多出七八個小時。寫稿寫到凌晨,看看視窗右下角,哇,歐洲時間還在吃晚餐呢,有時候就這樣說服自己去泡一碗麵。感覺旅行過的人都要帶一點毛病回來。好像這麼做,才能提醒自己,總有一天要再上路。臭屁一點的人會說,這叫「被旅行改變」。
最近收到一封信,是在歐洲走闖時,常用的訂房網站寄來的。裡頭這樣寫:
嘿 達達:
我們最近很想你-你知道去年的今天是你最後一次跟我們訂房嗎?你大概也很想念旅行了吧?如果你現在無法上路,我們懂,畢竟,我們都卡關過-當你要規劃下一趟旅行時,請你記得有我們。
(以下原文,騙字數)
Hey Dada,
We’ve been missing you lately—did you know today marks one year since your last booking with us? You’ve probably been missing travel, too. If you can’t travel at the moment, we understand—after all, we’ve all been there—but do keep us in mind when planning your next trip.
去年五月,是我最後一次使用這個系統訂房。那時我計畫到義大利看火山。後來我被愛特納的巨大震懾,交了一篇誇張的稿子,把火山寫成了一個人,我像個小粉絲一樣崇拜著。還真情流露地說「這天我們終於見到彼此了。」那時我居然沒能寫出,「黑色的火山碎屑踩起來酥酥脆脆像乖乖」這樣寫實的句子。現在可以了,一年前我爬上海拔三千兩百公尺的墨魚麵口味乖乖火山。哈哈。
非要拉開了距離,有意思的事情才會浮現。第一時間有太多細節被記住,反而不知道該述說哪些,通通當成寶貝。每次都為了證明某個下午是真的,風景是真的,感情是真的,在旅途完結之前,強迫著自己要摘回些什麼,以為佐證。好像我必須接受旅行之神的檢查,沒交作業就等於沒有收穫,零分。
六月到了,有人要上路,有人要回家。想起一個朋友蒂蒂,她人在德國,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偶爾才有機會在臉書上和她小聊幾句。雖然我們醒著的時間有重疊,但生活沒有。聊天的內容多數圍繞著回憶,不像以前那樣,能幫上彼此什麼忙。記得兩年前,即將啟程的她說:「我好想寫一點東西,覺得這些出國的經歷沒有記錄下來好可惜,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寫。」
那時候我還很宅,自己也根本沒有獨自出國旅行的經驗。卻很臭屁地回她:「反正會忘記的就是不重要的,會記得就不需要寫啦!擔心什麼?」現在卻大喇喇地在這裡寫旅行專欄,這不是打臉,什麼才是打臉?
隔著時差想起荷蘭房間的窗外,這時應該是一大片綠草地。偶爾有幾隻求偶的鳥,在那跳跳跳,一直叫叫叫。好天氣的下午,陽光壓進房,太熱的時候,我都會坐在冰箱前,打開門吹涼。
隔著距離想起倫敦的房間,我的落地窗外就是化糞池。廚房只要有人洗碗,黑水就會滿出來。但我又要睡在地上。和朋友合力弄出來的那條疏洪道,還沒來得及命名我就退房返台了,那個臭水溝客廳現在還住人嗎?
旅行讓我們的世界一直膨脹,逼我們用不同的速率忘記對方。你看,起點那麼小,一張桌子兩杯飲料的某個下午,你說你決定要去哪裡,再見之後又是幾年幾個月以後的事了。快或慢,和時間有關,長或短,要怎麼度量距離呢?表面上是為了和誰保持連絡,而讓熬夜變成習慣,其實還想待在那個時區裡。收心好難。
但就算不捨,也要回到日常。
最近我遇見一些毛毛蟲,想起也喜歡毛毛蟲的人,便拍照將那隻毛毛蟲介紹給她。又找到幾處好冰店,想起喜歡甜點的傢伙,無法打包這碗冰分他一半,就連他的份一起盡力地吃。
如果你喝到一杯泡沫柔軟像雲的啤酒,想起我的話,我們就隔空再乾一杯。拉開了距離,那些曾共度一段時光的人,因為各種理由靠近之後再遠離,有的我會保留,有的任其荒蕪。只能這樣。
歐洲作息的朋友你們睡了嗎?台灣的天濛濛亮。
【一覺醒來變旅人】
有時候讀的旅遊資訊太多,但衝動太少;圖文並茂的炫耀太多時,腳印太少。不斷修正、試圖平衡的結果就是,兜圈子。幸好時光還會流動,帶著我們上 浮或下沉。所以旅行就變成螺旋,那個看起來只是繞著圈的傢伙,實際上正在靠近或者遠離我們。因此我要寫,打散景點的輪廓,讓模糊的體會顯現,就算一切看似 毫無用處,我也要盡我所能地寫。
【達達】
本名李勇達,台北出生,住在台北。朋友對我說,「當你很認真的在思考的時候,看起來很笨;但當你看起來甚麼都知道的時候,就是在唬爛。」 自我介紹偏差實在太大了,我也還沒獲得顯著的頭銜或標籤足以供人想像。暫時只能告訴你,我爬過黑乎乎的火山,也看過亮晶晶的極光,曾在荷蘭搭上輾過臥軌者的慘兮兮列車,但我已經放棄思考其中的關聯,現在看起來還是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