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塵埃:本事劇團新作《三顆頭》爵士鋼琴手彭郁雯與打擊手葉俊麟專訪

野馬塵埃:本事劇團新作《三顆頭》爵士鋼琴手彭郁雯與打擊手葉俊麟專訪

作者本事劇團
日期30.04.2013

撥開蜃樓,確有綠洲

在見到郁雯之前,我在 youtube 上找了幾場絲竹空的錄影來看,看見一位精實的女子,在舞台燈下一頭火樹銀花,就在鋼琴前面迸發著音樂的熱力。也許這樣說很不好意思,但我起初還以為看到的是上原廣美。她未必是彈奏極難的東西,或者也不需要,僅僅是那種面對音樂的態度陶冶並且淬鍊她們,就使她們漸漸具有相彷彿的質地也不一定。

初次見到郁雯是在一個小型活動上,我充當接待,要去校園中將參與活動的成員一一領到活動場地,那時其中一個成員就是郁雯。我一邊心底複述著「煙火彈……煙火彈……」,一邊要以此為憑證去指認那位在 youtube 上奪目的樂手。

第一時間果然沒認出來,畢竟那甚麼憑證也是我私自捏造的印象。這女子在棉白的氣象中間那麼儉斂溫婉,哪有甚麼砲彈的火藥跡象,我在內心撓著後腦勺,企圖說些種種傻氣的場面話把尷尬帶過去,但郁雯只是寬諒地笑著,天真地笑著。那時她旁邊站著一位頎長且膚色黝闐的男子,四周都是夜,他又著一襲黑的軍外套,倒是他笑起來的牙齒那麼一照,讓我想到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柴郡貓」(Cheshire Cat),一問之下,得知這位男子就是俊麟。與他們的相遇,彷彿裸足徒步在一蓊鬱的森林,森林很深遠,但森林的綠很靠近。

此洲中有鯤,其大不知幾千里

第二次看見郁雯和俊麟,是在他們的排練場地。排練室裡有一套爵士鼓,幾支簫笛,一把柳琴一把中阮,一架數位鋼琴,和一架掀去前蓋的直立鋼琴,還有一把做工極細的木製電貝斯。由於當天鼓手未能到場,所以郁雯拿出 iPad,啟動節拍器的功能充當鼓手,開始排練第一首名為《市集》的曲子。這首曲子三拍之中藏著兩拍,或者說,以三拍為佈景,兩拍是佈景中的人。在其他樂器準備好一個市集該有的顏色之後,郁雯的鋼琴就像是一個不知從哪裡跳出來的頑童,歡快的音符都不走大路,而是走水果攤底下,桌子的夾縫,縫縫補補的頂棚。不過正因為熱鬧吧,有時樂手難免會被市集中亂竄的人群擠到一邊去,又給爭先恐後的太太們攪得頭昏眼花,結果拍子給撞了一地,難以維持。此時郁雯就會示意大家停下,講解剛剛錯誤的要點在何處,確認樂手理解之後,再度開始。

這曲子是由彭郁雯所作,在排練時,彭郁雯除了需要從作曲家的觀點來審視自己的作品之外,又要同時擔任指揮與演奏者的工作。如果要比擬的話,就是一位親自參戰的將軍,原本正指揮軍隊殺敵,突然鏡頭一轉,這將軍又成了一個動畫師,正畫著自己一邊指揮軍隊一邊殺敵的樣子。不但同時是參與者兼觀察者,而且還是創制「包含參與者與觀察者」這個系統的人,這不禁讓人想到 Escher 的一幅版畫:《Drawing Hands》。在這幅奇妙的畫裡,兩隻手正畫著彼此,彷彿郁雯帶領著樂團,樂團的走向與氛圍也回過頭來帶領著郁雯。

鯤化為鵬,徙於南冥

郁雯在大學的時代接觸電子琴,特別有一種帶有搖擺的節奏 Swing,深得郁雯喜愛。這種 Swing 的特徵之一,就是第一顆音奪門而出,第二顆音姍姍來遲,雖然如此,這些音卻又要合在固定的節拍當中,在規律的韻律當中帶來細膩的搖擺,這種頑皮的樂感,與其說是郁雯的愛,更可以說好像郁雯本人的魂靈。當郁雯 1996 第一次從美國年從柏克萊音樂學院回來,隔年就創立了變形蟲爵士樂團。接著,2000 年在美完成爵士音樂訓練之後,2003 年又和柳葉琴演奏家陳怡蒨合作,以《鳳陽花鼓狂想曲》為發軔,陸續完成許多首以國樂樂器演奏的爵士樂曲,包括 2004 年的寒鴉戲水三部曲,2005 年時一切水到渠成,由於累積了一定數量的國樂爵士樂作品,同時也需要一群固定的樂手來將這些作品搬上舞台,因此便與好友吳政君、藤井俊充等人成立了「絲竹空爵士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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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彭郁雯)

絲竹空除了將國樂樂器與爵士樂結合之外,在郁雯與團員的迭發奇想下,也不斷加入新的音樂元素。我在排練室聽到的第二首曲子《紙鳶》,就帶有中南美洲的森巴元素。紙鳶就我所知,便是以細竹為骨,架起雕鏤甚巧的紙絹,繫線放飛,乘風而高的傳統童玩。風的頑皮較之市集更甚,忽而草葉遄飛,忽而萬籟具静,但是這種大開大闔好像全給紙鳶輕輕地給拎在高空,郁雯的鋼琴也是這樣,雖然當場是為了代替另一支木管而彈奏,但是一彈,整個兒樂團就給拎起來,木偶皮諾丘給仙女一點成為一個真正的小男孩。這種舉重若輕,也無怪乎在郁雯的帶領之下,絲竹空的第二張同名專輯《紙鳶》能夠在金曲獎中奪得「最佳專輯」與「最佳製作人」。

若無扶搖,則不可上;六月不息,何處可往

在排練中間,另一個讓我心醉神迷的,就是那位夜裡著黑衣,笑如柴郡貓的俊麟。俊麟操著那做工極細的電貝斯,攏撚抹挑之間不由得使人耳聰目明起來。據說俊麟整個兒接受電貝斯的訓練時間並不長,除了以前學過半年之外,就是在藤井俊充離開絲竹空之前的一個月接受了魔鬼特訓。英文在描述「天分」這個詞的時候,除了 talent 之外,也會用 gift。這字真是下得很好的,在親身聽到俊麟在排練時的表現後,立刻能夠明白為什麼說那奇妙的東西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在排練中間,由於爵士樂講究「奏在當下」(play in present tense),因此常有需要臨時更動或者變化之處,不過再怎樣變化,俊麟迅速就能跟上,除了表示他有一雙非常敏銳的耳朵之外,郁雯更進一步這樣形容:「若音樂是水,俊麟就是水中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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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葉俊麟)

俊麟小時候據說像馬克吐溫筆下的湯姆一樣頑皮,他母親整治不了他,就要他去學琴。一開始俊麟自然百般不願意,但有趣的是,等到後來在教會擔任司琴的時候,俊麟時常都沒在聽主教講道,反而一心都在想著:怎樣才能彈得更好聽,怎樣才能彈得更加感人。不過他雖然喜歡鋼琴,但是到了接觸大提琴之後,才發現大提琴才是他的靈魂真正願意駐足的地方。一個有天分的人找到了他的住所之後,還有甚麼能夠阻礙他的呢?2005年俊麟已經在音樂比賽的大提琴項目中取得甲等,並且已在城市舞台《青白蛇》、國家音樂廳《笙琴相約》與舞工廠舞團的《異響》等表演中擔任大提琴手。在台灣戲曲學院就讀期間,除了主修大提琴之外,也修習傳統戲曲的武場打擊與歌仔戲鑼鼓,其後更向吳政君學習西洋打擊。俊麟進步神速,年紀輕輕就與明華園合作,在《蓬萊仙島》和《超炫白蛇傳》中擔任打擊手。他音樂上的優異,很快就被絲竹空的藝術總監彭郁雯發現,並拉攏他到絲竹空裡成為他們的夥伴。

而今野馬塵埃,生物得以息相吹

如果要說「若音樂是水,俊麟就是水中的魚」的話,那麼對於郁雯,我想也許可以引用 Franz von Schober 作詞,Franz Schubert 作曲的一首藝術歌曲《An die Musik》(致音樂)來作為說明。裏頭有一句歌詞說:Hast du mein Herz zu warmer Lieb' entzunden, Hast mich in eine beßre Welt entrückt!(我的心曾為你燃起溫熱的愛,我曾為你領去更佳美的境地)。郁雯並不諱言:現實的生活實在是有很多苦悶之處,但是一旦音樂開始,旋律響起,郁雯就足可脫離現實,或者更精確地說:生活之中所有過去的累積與背負,在演奏的當下,變幻成一扇明朗的窗,而成為生命與靈魂的出口。

這次即將上檔的新編戲《三顆頭》,很榮幸請到彭郁雯擔任即興爵士鋼琴手,葉俊麟擔任打擊手。一個是剎那轉瞬,一個是浪裡白條,高超的兩位樂手將會與這齣戲碰撞出甚麼樣的火花,我自己也越寫越期待。

 

延伸閱讀:本事劇團《三顆頭》:跨界戲曲,演繹荒謬

本事劇團 簡介

本事劇團相信劇場能使人與人化去界線,彼此相遇。2012 年 3 月,邢本寧正式成立本事劇團。以原創劇本為骨,戲曲表演形式為肉,企圖探索創造全新的戲劇表演語彙和形式,演繹當代精神。本事集結了跨世代的戲曲、劇場工作者、跨領域創作者,重探文本(本)與表演(事)之間的關聯,讓一群有本事的人,演出一本又一本的好故事。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文字楊雨樵
圖片本事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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