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無表情的日常裡,需要一碗熱湯——《暖心龍蝦湯》
一個中性的地點,如何成為一處醞有人們氣息的場所?是這個地方做對了什麼,因此吸引來了相像的人們齊聚?還是因為它出現在微妙的時間與區域,人們偶然走了進來,遂共同催生了一個奇妙的所在?
又或者,這從來是相互強化的雙向狀態?而如果能遇上這樣的地方,除了好吃的食物、可愛的裝潢、親切的店家,「在那裡」之於我們生命可能發酵怎樣的意義?
紀錄片《暖心龍蝦湯》講的是一家咖啡店,它是位於冰島西南海岸雷恰角半島的小鎮格林達維克(Grindavík)的一間「碼頭咖啡」。這個港口小鎮人口不到三千人,多數人都從事捕魚,鎮上突然出現了個賣著搭配麵包的龍蝦湯的咖啡店,乍看新奇,但鎮民們很快就擁抱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退休的、現役的漁夫們在這裡閒聊往事和最新情報,球季到了,大家從家裡跑出來要一起看球賽,咖啡店不定期舉辦演唱和音樂會,不同世代的鎮民一同消磨時間,生活突然變得有趣。「碼頭咖啡」的出現只是偶然,老闆說起這一段故事時淡然又理所當然——只是剛好可以開這樣一家店,就開了,沒想到改變了小鎮的氣氛和休閒生態,但好像也不意外。
以冰島為背景和場景的電影,總像特權加分題:絕美的大自然、霜雪無涯的震懾、獨立疏離的文明(「沒有一個冰島男人曾為國家拿槍上過戰場」)、當然還以及貫穿全片的指標性北歐美學⋯⋯,但《暖心龍蝦湯》最迷人也難以釋懷的在於那裡頭我們都懂得的某種情境。
經過了前陣子的《醉好的時光》,我們知道人生有多麼無聊、多麼難熬,而小鎮上若有一家「碼頭咖啡」,每天都可以前去報到,一同喝著熱湯、言不及義,日復運轉的小漁港裡人們的生活,似乎就多了個彼此才知道的祕密,便也是彼此都認可的支持。紀錄片裡沒給那碗招牌龍蝦湯任何特寫,人們畢竟並非為了湯而留連、而天天到訪,而是因為咖啡店裡的人,因為參與地擁有這個地盤。他們來這裡,為了遇到人、被遇到,為了看到人,也被看到。
看《暖心龍蝦湯》我還想起法提阿金(Fatih Akin)的《靈魂餐廳》,後者或許較強調承載藝術家與邊緣人的靈魂,但兩者同樣都在面無表情的日常裡,硬是旋開了一處異質所在,人們得以褪下現實中的各個角色,自在拾回某個「屬於自己的自己」。
紀錄片且有更大的野心,身兼製片與拍攝的兩位西班牙導演佩佩安德魯與拉法埃莫雷斯所捕捉的小店裡一張疊過一張的場景,透露了冰島這十幾年來面臨的改變。格林達維克並非地處偏僻,它和首都雷克雅維克只有三十分鐘車程,它正是由此見證也經歷了冰島驟然觀光化的衝擊。
《暖心龍蝦湯》紀錄了「碼頭咖啡」的風華以及後來發生的事,那是地區、社區的遷變,也是時代和個人的。空間曾上演、交換過那麼多故事,它保留了人們的記憶,可空間本身亦介入了這些人的生命,成為記憶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