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電影節|直視家庭的愛與痛:包姆巴赫、泰倫斯戴維斯、法斯賓達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
《安娜卡列尼娜》開場一句開天闢地,為無數家庭故事引用。可能人天性都對不幸好奇,但眾人喜愛這句,當然也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家庭的不幸是怎麼回事,一起活這麼一輩子,怎麼可能沒有傷痛。家與人的拉扯千絲萬縷,每個以家為名的傷口,都會長成獨生的胎痣。2018 年高雄電影節以「愛恨家族:經典回望」為年度主題,從影史巨匠到大眾流行文化經典,深入家庭故事的肌理。
片單可從《幸福》一窺策展意念。以《最酷的旅伴》讓年輕一輩愛上她的法國新浪潮祖母安妮華達,最近和台灣觀眾很有緣份;女性影展選映她拿下威尼斯金獅的經典《無法無家》,而我們竟有機會看到修復版的《幸福》。本片以幸福之名開場,美滿的木匠一家人在向日葵花海裡野餐,情感如天光溫暖和煦。隨劇情發展,男主人愛上另一個女人且和妻子坦白,三人行的決定卻導致妻子自殺。當情婦進入家庭,構成新的幸福平衡,妻子曾經的甜美仿若無物。在幸福恆常的平靜無波下,反而讓人在意起那個被遺忘的妻子,進而叩問家庭的意義,開展幸與不幸的討論。
而德國新電影的心臟法斯賓達於 37 歲去世後,世人難忘他大膽又挑釁的姿態,或許直覺難將他與「家庭」相勾。當人們在影展反覆著迷於他在虐與被虐、痛與快之間的奔放時,這部被評為法斯賓達「最具樂觀精神」的家庭倫理劇《八小時不是一日》得以修復上映,實為可貴。本片僅於 1972 ~ 73 年曾在德國電視上播映,如今時隔 46 年、歷經逐格數位修復,終於在大銀幕上現身。片中法斯賓達以一戶西德工人之家為主軸,貫徹通俗精神拉出多線敘事,在幽默裡揭示七〇年代工會與勞資談判等政經情勢。
另一部難得之作,是詩人導演泰倫斯戴維斯(Terrence Davies)帶有自傳性質的首部作《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Distant Voices, Still Lives)。影片從婚禮開始,圍繞在二戰後利物浦一個藍領家庭;以此家庭的父親逝世為基準,全片分隔為「遙遠的聲音」與「寂靜的生活」兩部分,抽離家庭劇常見的時間敘事軸,碎片化的剪接使記憶更加魔幻、難以觸及,在不斷跳躍的敘事裡呈現家族愛恨最強烈的記憶點。風格化的電影語言,讓戴維斯當年一舉拿下坎城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及盧卡諾最佳電影。
以《紐約哈哈哈》為人知的諾亞包姆巴赫,去年曾召集班史提勒、亞當山德勒、達斯汀霍夫曼等豪華卡司,呈現中年後對父親形象幻滅的《邁耶維茲家的故事》,而此次雄影則帶來他更早期的第三部長片《親情難捨》(The Squid and the Whale),讓影迷追溯其執著描繪的失調中產家庭圖像。此片也帶有包姆巴赫自傳性色彩,描述曾為暢銷作家卻不得志的父親嫉妒逐漸在文壇崛起的妻子,兩人婚姻觸礁同時,兩個孩子也出現異常行為。在這個包姆巴赫不斷回返的母題裡,我們透過不同劇情與角色,一再練習如何處理面對家人間失能的愛。
影展也請到怪異家庭代表。從漫畫出發,多次改編為影集、電影、電玩和音樂劇的經典《阿達一族》以其獨樹一幟的歌德式黑暗影像,呈現幽默的另類美國家庭樣貌。同樣也住豪宅的還有鬼才導演魏斯安德森風格確立的代表作《天才一族》(The Royal Tenenbaums),故事敘述專出天才的坦能堡家族,父母早早離異,跟著母親長大的三個孩子後來卻各自走入困途、光輝不再。在父親謊稱罹癌回到家庭後,所有人被逼著重新面對彼此。在安德森擅長的幽默荒誕風格裡,角色都以最彆扭的一面登場,亮晃晃昭示那顆曾經在家受傷又互相索求的心。
無論愛恨,家族的故事沒有終點。回望經典電影裡的家族圖像,儘管困難慌張,卻更多是重新認識家人與自己的努力。觀看他人面對家庭的方法,深刻感受各種不幸,或許正是走在幸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