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訴說那些人們迴避的真實,才可能想像共同的未來——專訪 TIDF 策展人林木材

勇敢訴說那些人們迴避的真實,才可能想像共同的未來——專訪 TIDF 策展人林木材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6.04.2016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下稱TIDF)邁入第十屆了。從 2014 年起,這個華語區唯一的大型紀錄片影展首次自台中遷移到台北舉辦,並由國家電影中心編制的常設單位負責籌劃執行。過了一年半之後,第十屆 TIDF 將於 5 月正式播映,BIOS 邀請策展人林木材談一談這段時間內與政府之間的合作關係,以及今年值得注目的節目亮點。

政府與策展團隊,關係「微妙」

就在去年底,上任不到一年的台北電影節主席李烈宣布請辭,在 Facebook 上公開聲明,當文化局要棄文化而選擇商業,那她寧願卸下主席、回歸電影工作者的身份去監督政府,後續也引發影視界發表聯合聲明,共同捍衛電影文化的多元性與獨立性。

政策干預,是所有政府扶植藝術發展的單位,害怕卻無法擺脫課題。

林木材自 2014 接任 TIDF 策展人之後,同樣不斷親身試驗藝術單位與政府之間的微妙關係,列舉了所謂的官方補助機制之下的藝術單位,在執行上會碰到哪些難題。

其一,要和誰合作,必須送至文化部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影視局)核可。影展目前談企業贊助的方式,是由策展團隊與企業談定合作內容後,回頭報告影視局、取得核准的許可,才可簽約執行,要是不幸被否決,那團隊先前談判的努力就形同白費。「這個回報指導單位的機制,導致團隊在對外尋求贊助與合作時缺乏彈性,難以在洽談的當下給出明確答案。」

林木材說,這對策展團隊來說是一大困難,因為 TIDF 不像金馬影展和台北電影節有這麼多明星和媒體焦點,「有企業願意拿錢贊助是很難的,曾碰過有公司有意願,但聽到很多條件及規則,還要影視局同意才行,程序冗長,決定放棄。」

至於票價的設定,目前是每張 100 元,但低廉的票價則要回到當初 TIDF 還在台中舉辦的時候說起。當時每張票只賣 30 元,「初次回台北舉辦時,我們認為這價格會完全破壞台北的影展市場!但有官員則擔心票價太高沒人願意來看。」金馬影展、奇幻影展、遊牧影展和女性影展都是靠票房收入作為執行費用,隨便打壞行情可能影響他們的未來發展。另外,當初對外談廠商合作都是等價交換,要是一張票只值 30 元,得給出 100 張才能換到 3000 元的等值贊助。其二,是執行預算和票價。每一屆影展是由文化部先編列一筆預算補助,影展的票房收入則全數收歸國庫。換句話說,影展可使用的金額多寡,完全仰賴當年政府的預算分配,「相較於劇情片和其他的影視活動,紀錄片影展相對小眾,預算若被刪減並不意外。」

除此之外,和政府合作的關係,還有很多細碎的小事情要留意,像是報備評選會議辦在哪一天、重要活動的流程、記者會要邀請哪些長官、是不是要致詞等等,都會消耗掉團隊籌備影展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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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DF 策展人 林木材)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選片和策展的主題,官方極少干涉。林木材解釋,TIDF 不是由地方市政府出資的影展,自然不易受到政府行銷城市、推動觀光的政策影響,就算當初在台中舉辦,也是用國立美術館的預算,屬於中央單位。「中央無需行銷特定的城市,即便真有此考量也是要行銷台灣。這是接受國家補助的大型藝術活動,都免不了的責任。」這並非是要在紀錄片中宣揚台灣有多好,而是好好地維護影展價值、累積國際評價,之後才能一併帶動台灣在國際上的知名度,「TIDF 是華語世界唯一大型紀錄片影展,他能夠展現的價值,像是言論自由、多元和包容,就代表了台灣的一部分。」

有不少國際影展在政府補助下依然維持了藝術地位,像是坎城、威尼斯、柏林、鹿特丹都有極具聲望的國際級影展,因為影展做得夠久、夠權威,政府認為把錢投進去會有好處,每一年還是能取得一定補助。日本山形影展的作法也很值得參考。2007 年成立一個專門策展的 NPO,脫離公家機關跑流程中的種種障礙,市政府還幫山形以紀錄片之名申請了世界遺產城市,足見紀錄片在當地社會的地位,「獨立運作的好處是主導權回歸策展團隊,只是如果錢不夠,就要自己再想辦法籌劃。」

林木材認為,台灣不是沒有機會為 TIDF 成立專屬的組織,「只要有幾個企業願意每年投入一些錢,以及讓票房回歸影展預算,政府補助的金額佔比降低到 50% 以下,就有機會獨立運作。」

可是,如果影展播放的片子完全背離官方想像,甚至完全站在對立面,難道不會有任何的阻止嗎?「老實說,這是 TIDF 執行時特殊的地方。我們在選片時,只會單就藝術層面選擇值得播放的紀錄片,如果裡面包含政府不想面對的事,依然期待能夠秉持言論自由的精神,才能真正體現出影展的價值。」他說,TIDF 就是要放那些反潮流的作品,當觀眾和社會帶著主流思想來看,可以得到刺激和反思,即便這些可能衝擊官方,那這正是言論自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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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深耕同樣題材而付諸一生的導演

談完 TIDF 與政府的合作與互動,林木材聊起本次策展的概念。這次台灣切片的單元選了綠色小組,焦點導演是花了超過 20 年完成非洲三部曲的雨貝.梭裴,而焦點單元選了中國的民間記憶計畫,「一般專業導演是今天拍環保、明天拍人權,屬於作品論的思考。但今年這三個單元的導演,都是長期關注某一件事,相同題材不停往下深入挖掘,呈現出同領域的各種面貌,是紀錄片中的某一種特定類型。」

去年獲得首屆 TIDF 傑出貢獻獎得主的綠色小組,始自 1986 年,正巧今年是成立的 30 週年。

他們被認為是台灣解嚴前後最重要的非主流媒體,力求在老三台播出的電視新聞之外,能記錄當時各種社會運動的真實面貌,範圍涵蓋環保、農民運動、勞工抗爭、原住民權益等等,不僅為台灣歷史留下見證,還影響了台灣當代民主社會的發展。

「對現在 30~40 歲的人來說,綠色小組的片子是極重要的思想啟蒙。那時候為了把真相傳遞出去,在拍攝完的兩三天就會熬夜剪片,再交給地下公司大量拷貝,然後用車子載著影片,從台北往南部行駛,在途經的各個休息站把影片丟給負責接應的人,拿去給攤販販售和播放。」林木材想,這群曾經的觀眾,已經變成了台灣社會的中堅份子,談論著年輕後輩缺乏許多想像和刺激,那份過去的啟蒙,是不是可以重新拿出來,帶給年輕人一些新的洗禮?

除了啟發對於社會的想像,綠色小組也奠定台灣紀錄片的發展基礎,「他們拍的《520事件》曾引起不小的爭議。當時在場的其他小眾媒體拍到警察與農民的衝突,但綠色認為不能讓影片成為警方蒐證的證據,在剪片時要保護抗爭民眾,。另一組非主流媒體則保留雙方衝突的影像,最終卻成為警察抓人的證據。因此綠色小組認為,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他們,台灣紀錄片才有了「站在弱勢者的角度」、「抵抗政府」、和「導演應該在乎被攝者」的概念,是記錄影像的重要根源。

在台灣社會相對開放之後,綠色小組的作品只有在大大小小的影展中零星播放,其他全數放在南藝大典藏。這次,TIDF 擔起史料整理的工作,重新觀看影片,將裡面的台語、客語、原住民語全翻譯成中文字幕、放進影片中,並藉由影展,系統性的播放那些曾影響台灣的重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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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學運幹部發言 / 攝影:蔡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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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學人潮與布條 / 攝影:蔡明德)

「台灣切片」播映過去的民主發展,「焦點單元」則選了中國仍在進行的民間記憶計畫。發起人吳文光被稱做中國獨立紀錄片之父,在 2010 年開始鼓勵年輕人帶著攝影機回到老家,對老人進行口述訪談,去梳理 1959~1961 年的三年大饑荒。那段在歷史中被模糊的歲月,由年輕人重新提問和關注,至今累積了上千人的訪談資料,數百萬字的田野紀錄,完成超過 30 部紀錄片。除此之外,民間記憶計畫更包含歷史調查、資料整理、戲劇表演、創作論述,複合性地留下歷史的記憶。

「這裡面的作品不是很專業,但核心概念和紀錄片的精神十分契合。」林木材長期關注這個計畫,看著年輕人為了現實考量,慢慢淡出回村拍攝的計畫,原本設立於北京的工作站也因為房租漲價而捨棄,「與其等完全結束再來回顧,不如現在就介紹給更多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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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記憶計畫」劇場演出) 

台灣競賽多元又實驗,是歷史中難得的時機

在影展的不同單元裡,林木材試圖引領觀眾一探台灣的過去和中國的歷史記憶。至於紀錄片發展的現狀,就留存在那競賽的單元之中。

今年的台灣競賽入圍名單相當精彩。林木材舉例,黃亞歷的《日曜日式散步者》以 30 年代的風車詩社為主題,卻顛覆常見的訪談口述,透過重演加上資料片去堆疊重現 30 年代的「氛圍」;黃信堯的《雲之国》裡幾乎沒有拍到人物,用一段又一段與那國島的景色和環境,探討更精神層面、自然與人的關係;趙德胤以偷拍的方式完成《挖玉石的人》,畫面完全不具戲劇性,有許多長時間定點錄製的鏡頭,幾乎是與被攝者的生活同步,呈現出挖玉石者的日常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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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曜日式散步者)

這些導演的背景不同、分屬不同年代,卻在相同時間選擇跳脫框架,帶領大家重新思考紀錄片還有哪些新的可能,「影展應該要反映出這個歷史上難得的時機,有這麼多導演運用不同的形式和手法來創作,為台灣紀錄片開了一扇窗,讓人格外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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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時間:05/06(五)— 05/15(日)

場地與放映資訊:詳見 TIDF 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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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韋惟珊
撰稿韋惟珊
圖片提供TI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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