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燒不完這餘燼|今天我決定尋找一盞溫暖的燈

長江燒不完這餘燼|今天我決定尋找一盞溫暖的燈

作者廖乙臻
日期18.12.2014

這幾天,上海突然變得很冷。而今天,我決定前往尋找一盞溫暖的燈。

包裹得像熊一樣走下樓,開門,廣大無垠的寒天像覆上永恆化不開的霜。待過倫敦體會過歐洲零度以及零下幾度的我,在這種室內沒有附暖氣而室外彷如北極一樣的鬼地方,還是忍不住大聲罵一句「去你媽的!」罵完,繼續回到熊裝,踉踉蹌蹌行走在看似沒有盡頭的永恆冰冷道路。

站在路邊攔車。沒有車停下來,因為每一台車都有人。下雨,空氣濕冷,即將入夜了,車裡的人看起來很溫暖。我繼續走著。

我突然想起倫敦。冬天的時候,每天走在路上感覺像在橫渡個什麼,多數時候,是一條蒼白無盡的河。走著走著,你感受不到自己腳步的動作,不是因為寒冷而失去了感知,而是因為某種迷失。迷失在這條河,迷失在街燈,迷失在一個想像不到明天將會是何種面貌的路途。

而現在,我在上海。我拖著腳步,看到路邊攤販冒著煙,細細地融進上方的空氣裡。一個衣裝畢挺、梳著西裝油頭的男人站在路邊,招著手也要攔車,瞄著看了我一眼。冷空氣還是不斷灌進我感官,深刻觸碰身體每一吋,我卻不覺得清醒。

關於上海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是:就算下過幾百場大雨,上海是聞不太到雨水味的。也許存在那麼一下,但又會轉瞬消失,像嵌進謎的一縷白煙。然而前幾天,我卻不斷聞到空氣中濃濃的雨水味。過了許久,我才明白那雨的味道,

僅僅來自我的夢。

我知道上海對許多人來說,代表著一個美夢。然而對我而言,上海就只是一場夢。

一個帶著霜,化成雨,潛進每個華服絢爛衣絨的,無聲斑斕的夢。

在 IKEA,高聲放著耶誕節的歌。男男女女手挽著手,明顯是對未來有一個構築,而為了這美麗構築他們必須來到 IKEA,因為小孩也需要兒童沙發。室內很溫暖,照明區群聚的燈一盞一盞像花一樣開在地上,延展至無數個溫暖的圈。人們拉著手圍繞在燈旁,像是文明初始,受傷無依的人需要神明給予火種來開啟生命,一個賦與溫度的,能與無盡黑夜對抗的生命。

我抱了一盞燈。出了 IKEA,我再度站在街邊等車,手裡緊緊踹著大提袋,以及一個沉甸甸裝著燈具的紙箱。這時,月亮露了出來。

我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黑暗中,倚著牆,點起一根煙。牆面是蒼白的,他身上的衣服明顯不夠,他抬起頭看著月亮。繚繞的煙化在他眼前,使他臉的輪廓模模糊糊,然而黑暗中,他的眼神卻無比清晰——那是一個正在經歷生命的眼神。

這時,我才突然想起。

我想起這些全部我走過的道路,一如既往流倘在我身後,像是不復返的河,同時卻也持續在我前方無限延展。我想起當我陷入迷惘,從身旁你們注視我的眼睛裡,我知道自己正被保護。我想起每一次的分別,逐漸淡去的路燈下,你們對我拼命招手的模樣。我想起抬頭看著月亮,忘記昨日曾經帶給我什麼,卻又幻想明天將會是如何。我想起寄居於生存中的不安忽明忽滅,而你總是在,如一首永恆的詩。

我想起,當我無所畏懼,直視真實。

我想起了愛。

這時,你知道,你在上海。

你在一個不溫暖的地方,你在一個溫暖的地方。

 

【長江燒不完這餘燼】

關於上海,有時關於倫敦,但其實多數我只想寫台北。

那些小公園裡閃閃爍爍像是童年被你丟在身後的陽光、夏日燙了發亮的水泥路、半夜咖啡館裡溫暖繚繞的香煙與蒼白殘破不堪牆面,還有吉他聲堆起的音牆,比永恆還早一步佔據了我。在每一個城市的時候,我想的都是台北。

好啦但這專欄還是關於上海。

 

廖乙臻

當過報紙與電視記者,在倫敦經歷一場火災把所有資產都燒成灰燼包括一個剛買的限量 Prada 包,組織過一場革命叫別人在冰天雪地中躺著為了體現行為藝術,現在上海工作。

追求自由,真正的自由。追求無懼,無所畏懼。其餘的,只是在對存在的質疑與對未來蒼茫的仰望中,

期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廖乙臻 #上海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廖乙臻
攝影廖乙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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