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上徵友記事|大尺度模特兒 TINY:愛人練習——我就是奶妹,文青不會接納我

線上徵友記事|大尺度模特兒 TINY:愛人練習——我就是奶妹,文青不會接納我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2.01.2021

她曾有過一個十幾萬粉絲的臉書專頁,某天被檢舉之後遭下架,長久經營的內容與數字歸零。如今她二十幾萬追蹤數的 Instagram 也被停權,只得辦一個固定的備用帳號持續更新動態。點進她的頁面,白色低胸比基尼的她站在浴室前、頭戴兔耳髮箍穿著低腰內褲跪在床上、雙乳抬到桌上夾一支筆用柔焦美瞳濾鏡自拍⋯⋯,一眼說明了她坎坷的被檢舉史。「我就是奶妹啊!」大尺度模特兒 TINY 在訪問前說。

當天她穿褐色格子襯衫跟毛衣背心前來受訪,「我以為你們要拍文青臭臉照,但我也是有帶露奶的衣服。」她特別提醒攝影師。鏡頭外的 TINY 講話直爽,與鏡頭前的嘟嘴嬌嗔反差鮮明:「你們這麼文青的媒體,怎麼會想訪問我啊?」

然而她不只是一個奶妹。在口中的「奶帳」之外,TINY 還經營著另一個專頁。不工作的時候,TINY 寫詩,寫詩的時候,她的名字是「靡靡」。從 2019 年第一本詩集《愛之病》到近期出版的《我們走上的全是歧途》,她以裸色露骨的性意象,書寫親密關係裡的傷害。黑暗暴烈的文字,與那些柔焦美白的萌感豔照形成對比。

談到世俗價值觀裡的衝突形象,TINY 其實沒有複雜的起心動念或認同掙扎。她說,自己只是憑直覺,做她想做的而已。

發現自己的胸部很美

19 歲那年 TINY 開始外拍。上大學離家,剛好有人介紹模特工作的機會,TINY 沒多想就去做了,當是賺外快。「很好賺啊。當模特的門檻其實很低,只要妳長得可愛,可以擺 pose 三個小時;甚至如果妳願意無酬的話,有攝影師願意一直跟著妳拍。」

她積極加入攝影師社團、累積人脈。作為一個模特,TINY 說最難的其實不是拍的當下,反而是事前的聯繫溝通、事後的關係維持。生活中交友困難,幸而工作上的社交應對如流,TINY 有時候也會參加外拍社群的定期聚會,但跟同行間的交流也僅止於聚會上而已。

tiny_lu_胎尼_靡靡_愛之病

tiny_lu_胎尼_靡靡_愛之病

大四那年,TINY 發現乳房中有許多小腫塊。就診後檢查,醫師說要進行預防性腫瘤摘除。擔心術後兩邊乳房將大小不均,手術之前,她付費拍了一次全裸寫真做收藏。想不到事後胸型幾乎沒有改變,這讓她意識到身體的「存在」、開始懂得展現自己。中文系畢業後,她想不到能找什麼工作,決定繼續做模特。

「那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原來滿好看的。」

「剛開始還有點在意自己的身材,拍下半身會要求穿短褲,覺得再受瘦一點才能露腿。結果發現根本不可能瘦,乾脆直接放開來露吧。只是不露點。」

從欣賞自己的裸體,到用自己的裸體賺錢,兩者之間是否有所落差?「一開始的確是想讓別人看見、欣賞我的身材,不過到後來自然而然就變成純粹的工作了。」

她進一步反問:「平常我沒事幹嘛露奶?現在那麼冷,又沒有人給我錢。我只想把自己包得緊緊的。有人覺得我這樣是物化女性,我覺得這是一種交易。我沒那麼清高,如果有人給我錢,我為什麼不物化自己?能夠靠物化自己賺錢,我當然願意物化自己啊!」TINY 視自我不聖潔亦不齷齪,裸露,只是她認為可以活下去的方式之一。

常常收到網路上陌生異男的私訊,問她是不是很 M?「我都會認真跟他們解釋說我是 S,但後來我發現當他們覺得妳很 M,只是看到妳露奶、覺得妳欠幹而已,根本不是真的在乎妳的屬性。」其實 TINY 除了擔任模特兒,還提供 SM 女王服務,鞭打客戶、依照不同程度向對方收費。

她太熟悉 haters 得不到於是見笑轉生氣的思考模式。面對自己版上的仇女言論,TINY 已經心如止水,「他們只要討厭妳,罵妳完全不用理由。現在我已經習慣了,我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我的工作跟私人生活劃分很明確,別人怎麼想怎麼罵是他們的事。」那些罵她的留言,她從來不刪,偶爾點開還會按個讚。

週末穿制服出門

但她並非一直以來尺度大膽。小時候 TINY 身上穿著父母買的樸素衣服,作為父權家庭裡的長姊,保守的規矩層層包覆她展現自我的欲望,更未曾意識「身體」如何迎向凝視。

國中的時候,因為班上同學都在討論,她才知道當紅的黑澀會美眉,回家之後問父母能不能去甄選?父母否決了,沒有太意外地。那個閨閣深鎖的國中生,原來曾幻想過成為舞台上表演才華、青澀卻發光的少女,但家教嚴厲,她的青春期,沒有少女雜誌與拍貼貼紙簿。「我連假日,如果要出門,都是穿著學校制服。」

家庭疏離冰冷,中學時期的 TINY 開始渴望親密關係:「在學校雖然不能打扮,但只要主動、長得還可以,還是會有男生想接近妳。我可以說是飢不擇食,只要有人對我有興趣或喜歡我,我很容易就會跟他在一起。」被愛被關切的渴望迫切找到出口,在學校時她盡可能跟男友膩在一起,知道一回到家就要與外界失去聯繫。「妳沒有別的選擇,生活中妳只有他。」

然而離家之後,父母的陰霾一路籠罩了 TINY 成長至今的感情生活。

《愛之病》收納一首首傷害之後,藉由性行為卑微索愛的詩:外遇、分手砲、一夜情⋯⋯,那也是這個交友軟體顯學的當代愛情觀,談著免洗的感情,經歷快速的淘汰與被淘汰。她在〈後記〉裡寫下這樣的句子:「當我發現自己能夠越來越大膽談論性時,才明白我已經越來越畏怯於愛人。」親密關係中的她殘缺而跛行:「跟另一半相處時,我可能因為他做了一件很微小的事情、聯想到童年家庭的創傷,產生非常劇烈的反彈跟失控。以前父親生氣的時候會打我、為了成績對我嚴厲體罰,讓我對關係裡的任何暴力或負面情緒非常敏感。有時候其實不是太嚴重的事件,但我的反應會很極端,大吼大叫、自殘、搞失蹤⋯⋯」

在愛裡無能的她,於是以性表達愛。她說知道自己在愛的能力不足,談感情時,習慣在性上去滿足對方:

「『張開嘴的時候親吻/沈默的時候擁抱』/如此一來便沒有彼此傷害的時候」——〈Blue Monday〉
「每個和我睡過的人/都說我是好女孩/但他們沒有一個愛我」——〈你〉

大學畢業前 TINY 發現她的自律神經失調,來台北做了心理鑑定,診斷出 BPD(邊緣性人格障礙)與 ADHD(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某次進急診需要,她不得不聯絡父母上台北簽字。父母得知診斷結果,強硬把她帶回家裡。「他們覺得我以前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得這些病?一定是台北把我帶壞、我只要回到家裡就能慢慢恢復。」

當時她與父母攤牌,告訴他們是童年時期家庭帶給她的創傷,讓她成為現在這樣的人。在那之後,她除了過年已經幾乎不回家了。與家人的關係像她的疾病無法痊癒。至今她每天服藥控制精神狀況,透過病識感,調整自己與世界的距離:「妳知道自己生病,在跟別人相處的時候會先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界線。情緒來的時候,也更清楚自己當下的狀況。」

tiny_lu_胎尼_靡靡_愛之病

進不了文青圈

也因此,大學畢業的年紀,一般人可能已經發展出穩定的交友網絡,TINY 仍在緩慢修改人際中的自我。

她的朋友一直不多。上大學以前沒有手機、沒有零用錢,不能看電視、除了上學補習之外不能出門,孤僻的性格從小養成:「同學們都在聊最近的歌手、偶像劇,妳什麼都沒看過,要跟她們聊什麼?妳也不能跟他們出去玩,要怎麼交朋友?」

長大之後,TINY 的休閒活動沒有交際,而是看書,看電影。個人臉書上,夾雜在奶照之間的是她正在讀或剛看完的《蒙馬特遺書》、《正常人》、《親愛的房客》、《幻愛》⋯⋯。有時候她看完一部電影,發一篇 Instagram 限時動態想找人討論。上萬個粉絲中,幾乎連一則回覆都沒有。

在大宗的生理男性粉絲眼裡,她或許就只是一個奶妹。

偶爾一兩個回覆她的人,來自寫詩的「靡靡」粉專。去年出版《愛之病》之前,她將新詩社群獨立經營,希望能凝聚一群愛好文學的粉絲,但最後還是原先追蹤自己的粉絲佔多數。

會不會曾經感到失落或寂寞?訪問時 TINY 只是很淡然:「我本來就有很多面向呈現在社群網路上面。大家喜歡我的奶也很好啊,我還是很感謝他們的支持。他們原本就是因為我的奶才追蹤我的,難道我要一直跟大家說我不是奶妹、我不只會露奶?」

講著講著又像自嘲:「反正我就是奶妹啊,也沒辦法跟文青做朋友,文青不會讓我進去他們的文青圈。他們看到我的臉書上面都是奶就被嚇跑了吧。可是我跟外拍圈的人又格格不入。」外拍的聚會上,其他女孩們聊著化妝品、包包,「我沒有要裝清高,但那真的不是我的話題啊。」文青與網美的刻板標籤、與身體價值的正負度量衡,一同在她身上搖擺不定。

都不用先聊一下嗎

斷斷續續地,她也曾使用過交友軟體。

問她是不是渴望跟人發生連結?「就是想認識陌生人。」TINY 口中的動機很單純。褪下隱去大尺度模特的身份,她的自介興趣寫看書、看電影。有些男生認出她是 TINY,另一些不知道她是誰,還是劈頭問她要不要見面約炮。「我想說⋯⋯都不用先聊一下嗎?我們都不用認識一下對方嗎?」有時候也能跟對方聊起彼此最近看過的電影,但話題走到盡頭,她跟對方都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也有幾個後來交換 LINE 的網友,但訪問中 TINY 只是草草帶過,並沒有哪個網友真的曾經讓她難忘。交友軟體上的關係船過水無痕,像她筆下那些短暫而善忘的關係,誰也沒能愛上誰:

「魚缸不斷重複播放/七秒的愛情故事」

快速,輕盈,碎片化,這或許是交友軟體使用者排解短暫寂寞而發展出的獨特相處模式。TINY 在〈告白〉中描繪一夜情的速食關係,或能與之互文:「關於承諾/明白這如同以卵擊石/注定敗給貪婪/所以我只要一夜/如果妳也」。無法快速學會遊戲規則的人往往從中受挫——找不到喜歡對象時困惑,被喜歡對象拋棄時暈船。有些人能讓自己慢慢熟悉規則,另一些人只會繼續做自己。像是TINY:

「我就是一個很憑直覺的人啊!」

成為模特兒是直覺,寫詩是直覺,最近成立 SM 工作室、從事成人影像製作也是直覺。新書《我們走上的全是歧途》的封面摺頁上,靡靡的作者介紹寫著「孩子/女子/婊子」。簡短六個字,或許是她在做自己的同時,試圖理解世界如何看待她的一段自嘲:是受傷的孩子,是想被愛的女子,是眾人眼中的婊子。線上交友時代,做自己或許致使了人際匱乏,卻也成為了她至今,最珍貴的所有。

tiny_lu_胎尼_靡靡_愛之病

 

#外拍 #精神疾病 #交友軟體 #情慾 #親密關係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題統籌馬揚異
視覺統籌潘怡帆
採訪馬揚異
撰稿馬揚異
攝影郝御翔
設計郝御翔
責任編輯李姿穎 Abby Lee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