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的五分,音樂製作人的藝術家時刻:專訪韓立康

關鍵的五分,音樂製作人的藝術家時刻:專訪韓立康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0.04.2019

若你喜歡聆聽台灣的流行音樂,手機的 Spotify 歌單時常出現魏如萱、林宥嘉或徐佳瑩這些關鍵字,那你一定在幕後製作名單上面看過一個熟悉的名字——韓立康。

採訪這天,台北迎來近期難得舒服的好天氣。我們來到韓立康位於大安的音樂工作室,剛完成林宥嘉 idol 演唱會的他,在演出裡擔任音樂總監,錄音室電腦螢幕上掛著的白板,還寫著幾天前演唱會的歌序。迎接我們的除了韓立康,還有那隻十四歲的白貓呼呼,柔軟的貓毛悠哉趴在地板磨蹭,牠與主人同樣帶著溫柔和善的氣質 。

當時我們都跟隨著五月天的路

「當時玩團的朋友,現在應該都沒有再玩了。但那個時候都還蠻認真的,大家都想成為五月天。」時間倒回十多年前的高中時光,師大附中吉他社的他,描述著這個歷史悠長的社團的影響,「剛開始受附中的圈子影響很深,他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在那個玩團大宗的年代,韓立康調侃自己只是跟風流行玩著 Nu-Metal 音樂,身著連身工作服腳踩板鞋,吉他刷著低音和弦。「形象不合,外貌也不合,現在覺得很不適合自己。」

我向韓立康提起自己高中時,在誠品書店買下的《絕霈好BAND:阿霈樂團教戰手則》,那是本教導音樂新手如何玩樂團的入門指南書,他以阿霈樂團吉他手的身份與讀者分享玩團經驗。即便回想起來有些彆扭,但能夠以自己的樂團經驗出版書籍,不也是曾熱愛搖滾樂的年輕靈魂們仰望的對象?他面露害羞的回憶這段往事,彼時的阿霈樂團團員正值大學畢業之際,剛簽約進入蘇打綠製作人林暐哲旗下的音樂廠牌。當時的他還沒想到的是,這一簽,就此扭轉了韓立康的音樂之路。

「林暐哲對我的影響很大,」韓立康說,「開始做音樂幕後製作這件事,他對我來說就像是個啟蒙。」相較於過往單純追隨附中學長包袱、形象的自己,韓立康碰到林暐哲後,認為自己開始意識到自己應該在音樂製作上更具企圖與邏輯的去執行工作,而非只是一昧的熱血追求快樂和搖滾樂手的單純想像。

把吉他彈好,其他樂器就用理解的

韓立康一開始玩團是吉他手,到阿霈樂團的時候也都還是,後來去彈何欣穗(ciacia)的吉他也是創作性質。製作與幕後生涯,也是從這裡開始:「編吉他的步驟,其實就已經是進入製作的階段。」轉向幕後於他而言是循序漸進、很自然的事:「專精把吉他彈好,我覺得很重要。可是很自然的,會遇到很多機會是需要你什麼都會,隨時要做這樣的轉換。」

「幫娃娃寫歌後,慢慢開始做除了彈吉他之外的事。那個心態其實是很自然地發生這件事情,就像現在這行業的趨勢發展一樣,你要玩創作樂團或是接案做幕後,其實不太能僅把自己侷限在一個狀況。」

 

他以玩團的經驗為基礎,去認識各種樂器:「玩樂團的時候就會去跟鼓手、貝斯手溝通,在那個過程中就會無形中對別的樂器有認識。有些音樂人是什麼樂器都彈很不錯,但我比較不是往那方向發展,我就是想要把吉他彈好,其他樂器我是去理解那個概念。同時也是希望自己真的跟其他樂手合作,因此就不會說特別去想要把每種東西都練到很厲害。」

回溯韓立康跟魏如萱合作的起源,可以算到 2007 年左右,他透過林暐哲與何欣穗認識了陳建騏。當時陳建騏尚未成立好多音樂,魏如萱則是他簽約的第一個藝人,「他想找合作的音樂人,第一個就找到我。」對韓立康而言,這掛人在當時的樂壇是個奇葩的存在,不那麼主流,卻擁有眾多死忠歌迷。與他們的相處,不僅讓他感覺不受侷限,而且更深入對自己的認識。

最後,他融合林暐哲音樂製作上的創意與執行觀念,加上與娃娃、陳建騏的合作經驗,逐漸發展出自己做音樂的一套方式,找到「韓立康」的風格:「我覺得那段時間是蠻重要的,自己真的找出適合、喜歡的東西,然後也可以做到,那就是自己的風格。」

有感覺的事物,會自然留下來

聊起風格這件事情,不得不提 Bloc Party 這支英國後龐客樂隊,韓立康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樂團的喜好,尤其第一張專輯《Silent Alarm》影響最深。從樂迷的角度,韓立康製作魏如萱的歌常會被認為帶有點日系的風味,他則解釋,「我日系的東西沒有聽很多,也沒有到特別愛。但聽過的大概會自然抓在腦子裡,我其實自己沒有去特別模仿,可能像椎名林檎的吉他,或者那種刺激的吉他很尖的聲音,自然而然就有這個觀念。」

「總體來說,就是多聽,很多東西自然就會在腦海裡面留下印象。」他這麼解釋創作與接受的關係,「你特別有感覺,特別可以接收到的東西,就會自然留下來,不用刻意去模仿。」

隨著幕後工作量的增長、接觸到風格迥異的樂手,韓立康必須時常思考風格這件事。但他也羨慕現在玩樂團情況與過去的不同,「我常常在思考落日飛車現在這樣的模式,它可以做一張專輯巡迴兩年,有不錯的收入,在國際歐美迴響也不錯。」

「這如果是回到十五年前,可能是每個玩樂器的人的夢想。像飛車那樣子是可以真的只做自己喜歡的音樂,也許可以一輩子就做一種風格,然後不斷巡迴。」韓立康語中帶著些許羨慕之情,「我覺得這樣很夢幻。」

「但現在的我就會覺得,這已經不是我要追求的。我要追求的是可以專注在音樂上有新的東西可以玩 , 與不同的音樂人合作帶來不ㄧ樣的激盪。」

「也許是因為我已經成為一個做幕後的,必須做不同風格的事情。因此就會開始思考,我的風格可以拓展到什麼部分,這個東西就蠻需要取捨。」

但這並非代表著製作人就必須跟著流行走,對韓立康而言,重要的是如何轉換自己擅長的風格又同時帶著自己的個性,「第一個我可以做得好,第二個是我自己會喜歡,自己喜歡才做得開心嘛。」

「我硬去做一個現在最帥的曲風,可能不一定做得比別人好,只是證明自己會做。」韓立康認為經營音樂個人品牌,還是要讓自己作品有無可取代的價值。

當案子累積量達一定程度,他開始會有意識地去選擇音樂類型,「選自己喜歡的,很重要的一點是決定『什麼音樂不碰』。這也是音樂製作人常碰到的迷思。」

所有人的責怪,都是製作人的責任

而做為製作人,勢必得和各種不同藝人合作。問起韓立康對於擔任製作人這個角色,所應具備的特質與技能是什麼。他從對台灣流行音樂史的理解開始回答:「其實早期台灣流行唱片製作人,常常就是寫歌的那個人。寫歌是指寫出主旋律,或者是寫詞,甚至是 A&R 的角色。但現在的比較多製作人是專精在編曲,掌控歌曲整體畫面,我覺得我是屬於這派的。」

歐美類型或樂團型的製作人,韓立康則舉例 Green!Eyes 樂團的老王(王昱辰):「像老王這類型的製作人,就是專注在錄音、混音的聲響,這是做樂團很重要的一個方式。因為樂團把大部分的創作跟編曲都決定了,但需要一個很有經驗的人,對聲音很有想法、很有技術的人,來幫他們呈現出那個編曲最好的樣子。」

韓立康也談到目前歐美流行音樂領域,時常是多位製作人一起進行,台灣目前也逐漸朝向類似狀態發展,以他自己近期案子的範例來說,新銳演員、歌手嚴正嵐的〈自由國度〉和〈I don't 姑息 I don't "Gussi"〉這兩首歌曲就是由兩位製作人一起合作,這類型通常是大家願意去投入溝通心力去創作出多樣化的風格。

「要怎麼稱為製作人?說那麼多,其實最後就是:負責出一張嘴都可以。」韓立康用開玩笑口吻形容當製作人的條件,但他認為製作人的終極目標就是「要對作品負責」。

他舉例,時常混音師拿到檔案會譙 source 很爛,錄得爛或唱得差,最後弄得怪怪的,就會說:我已經盡力去救了。

也有編曲或者是樂手,在錄完後聽混音師的混音,會覺得怎麼混那麼怪。這種狀況屢見不鮮,但當製作人最重要就是——這些其實都是你的責任。

「如果我是製作人,我的混音師在怪拿到的檔案爛,我會選擇向他道歉,是我沒整理跟控管好。我不覺得是錄音師或任何人沒把檔案修好,製作人就是要跳出來負所有責任,更要對藝人有所交代 。畢竟最後那個門面,一個音樂作品出來,直接面對群眾的是雇用我的歌手或樂團。」

八十五分到九十分,是藝術的追求

科技發展的迅速,讓現在的音樂製作門檻下降許多,包括過去昂貴的器材已能用軟體模擬替代等,都讓專業與業餘愛好者的差距變小,韓立康樂觀看待這樣的競爭能讓彼此相互砥礪,「我覺得基本上都是好事,學習的管道也變得容易尋找,大家上 youtube 看一看就能學習到新東西。」

韓立康將自己做音樂的方法分成兩個步驟,第一種是用迅速的方式,靠軟體來做出接近與成品差不多的東西。但音樂製作最重要的是,卻是從「差不多」到「完成品」之間的距離。

「音樂對我來講,八十五分跟九十分之間,這五分的差距要花很大的時間。」他的意思是指,要把六十分的作品做到八十五分可能只需要兩天的時間,但從八十五分跟九十分可能要花一個禮拜,而且必須燒更多的錢。

「當你要做到九十分的時候,可能需要的是更多的經驗。重點是之間的差異也不一定有人分得出來,但我講的是藝術層面和心裡層面追求的東西。」

韓立康認為這短短幾分的差距,也同時是給予這世代投入音樂製作新手的最好建議,「我很享受那五分之間所帶給我的養分。做這行很大的樂趣是在那五分,雖然你投入很多時間下去,但那個獲得的快樂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因為我覺得這是做這行最像藝術家的時刻。」

整場專訪追溯一個音樂人的養成,韓立康多次強調自己做錄音室製作人是「非正統出身」,但這未嘗不是這塊土地獨有的模式。所謂的錄音室音樂製作人就彷彿廚房裡的廚師,將音樂原料撒上糖、鹽巴和醬汁去調味,再用自己創意的亨飪方法料理出屬於自己獨特韻味的歌曲。韓立康像是一個半路出家,卻人人稱道的怪廚,這樣的非正統模式,或許正是跳脫普遍音樂產業思維的關鍵。而韓立康自己所謂的「怪」,與擁有獨特個性的音樂人們碰撞,併發出鮮明的稜角。這些獨一無二的姿態,或尖銳、或歪斜,也許是讓我們將生活裡的紛擾與情感投射在魏如萱、林宥嘉和徐佳瑩這些歌手作品裡的原因之一。

後記:

訪問後的攝影時間,我在工作室的沙發看到胡遷的中短篇小說集《大裂》。聊起他對那部長達四個小時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的喜愛與觀察,我似乎能稍微理解韓立康口中那個對音樂完美的追求,有時,音樂就是時間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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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尤騰輝
撰稿尤騰輝
攝影王晨熙 hellohenryboy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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