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隊打怪學|方序中 ╳ 陳易鶴:想成為勇者,就要和村民走不一樣的路
戴上配備、組裝盔甲,走進戰場的第一步,選擇角色、定位方向,BIOS Monthly 封面故事談設計師的組隊打怪學,設計師方序中(Joe)與陳易鶴(Van)的設計從來不執念於衝等開副本,更著重鍛練技能、殺出自己的血路。回望一起在好氏奮鬥的過程,當時的方序中好比野蠻人,戰敗再來;陳易鶴則有如魔法師,敏銳深沉。
方序中與陳易鶴,如今一個馬不停蹄、一個閒雲野鶴。他們看似迥然的設計路其實殊途同歸,都想為台灣設計增添新意,從新手村出發,看看他們如何過關斬將——GAME START!
剛從新手村出發的那個時代
如果以電玩遊戲來比喻生命,兩人肯定擁有著不一樣的職業、關卡、與勝利條件,這些差異使他們相遇後摩擦出的火花更加燦亮。16 歲就認識的他們在即將邁入 30 那一年推出了在設計業界討論度非常高的「好氏創意」,是現在「好氏研究室」的前身。
他們起步於台灣設計界只著重大集團聲譽的那幾年,兩人著手一連串的傳統產業輔導,拋棄許多現實層面的問題,花費心力包裝好氏品牌研究室,帶著有點孤癖又冷門的美感成立空間同時,著手許多品牌空間改造計畫、也推出許多實驗展覽。
身為創辦人的陳易鶴與創意總監方序中談起草創歷程,方序中說那年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把自己做好,如此一來需要我們的人自然而然便會找上門來。」因此當時的好氏研究室以強烈、且台灣設計界沒出現過的美學風格投下了震撼彈,不計成本的空間與產品設計,將現實的時間、人力、薪水通通拋在腦後。難熬的時刻總是有,從室內設計到擺設陳列,就連牆壁的油漆都由自己刷上,資金缺乏的困境就靠著自己的手藝慢慢補齊。
如此埋首苦幹的心路歷程,難道就不曾想問天問大地?方序中陷入了一陣沈思,陳易鶴打趣替他說道:「Joe 他一直都很努力啦,完全沒有休息,根本沒有時間分神去在意自己有沒有被看見!」
在那樣的大環境下,他們自立品牌抗衡的是整個既有的體制與套路,好比一個剛從出生點啟程不久的冒險者往往難以與巨大的公會對抗,秉持著敢衝敢撞的精神,背向掌聲走自己的路。
武士的沙場,是初衷
「其實我被看見的機會是金曲獎,近年來因為金曲獎,『設計』這件事情開始獲得重視,設計師也逐漸躍上舞台。」比起刷存在感,方序中更熱衷做對的事。開始獲得了關注,卻沒有「終於大放異彩」的心情,也沒有「被埋沒已久」的怨懟,他只想著一直做下去:喜歡音樂的話就做音樂;喜歡畫畫的話就做視覺;喜歡看電影就做影片。
就像一個身經百戰的武士,南征北討奔馳於各個沙場,只專注於手下的每一刀都能俐落而確實,與自己的戰役沒有終點:「也想看看自己能走到什麼樣的地方,我就是比旁邊的人都還要傻吧,常常不計成本的給予客戶更多,即使那些細節他們感受不到。也會想做一些不被重視的議題,花費與報酬不成比例的時間去實現一份熱情以及使命感。」當越來越多太過商業的案子找上了方序中,內心的熱血不免消磨,這時那些看似好傻好天真的計畫便轉換成使他繼續前行的動力。
陳易鶴以「耐打」來形容方序中:「Joe 就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不管是溝通還是案子。」即便承受著眾人的目光也能保持著定力。在他眼裡,方序中總能穩定的去處理人與人之間的問題,不慌不忙。
好比方序中一路以來堅持的「小花計畫」,目的在為自己的老家,原空軍眷村「屏東東港共和新村」留下改建前的身影,保存時代記憶。「我也最喜歡他的小花。」陳易鶴沒有絲毫懷疑的說。對他而言「小花計畫」是方序中最純粹的作品,那是無需面對商業、客戶與社會的方序中,提煉出了他在乎的價值。
隱士的睿智,一杯珍奶的堅持
「如果 Joe 擅長將作品一條龍的產出,那麼我應該是偏向思考或是教育吧?」陳易鶴表示自己並沒有方序中的精湛手藝,所以更注重思維的發展。
年輕的時候,陳易鶴的批判性強悍,當看見哪裡不夠好時,就會試圖透過自己的力量、以設計或教育的手段縫補起來。現在隨著年紀增長,設計這件事情正被他有意識的從生命中慢慢抹去,比起工作他更著重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面對大眾的關注或評價,陳易鶴選擇成為一個隱者,背對環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認為唯有不看眾人的時刻,才能尋覓一條真實的道路。
陳易鶴自認不善交際:「Joe 他面對比較多的是大眾,而我比較是透過美感教育啟發很少的群眾,等到他(學員)有了自己的事業之後再回來,找我做案子,我跟客戶、學員養成互利共生的關係。」陳易鶴的客戶幾乎都是他的學生,風格犀利不留情面的他,面對小眾以及高端領導層的客戶,反能更能精準的達到設計產出與教育效果。
「我年輕的時候推的案子比接的案子還多,不像 Joe 可以把每一個人都照顧得很好。」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案主,也許惹怒的客戶比善果的案子還要多。
「但我覺得就是因為這樣客戶才會更想要他啊!」面對陳易鶴的自嘲,方序中似乎也有點羨慕,畢竟他就是個好好先生:「很多客戶就很想被罵,有時候去討好他們反而沒什麼用,就是要在對方已經做到很好的時候,還能指出缺漏啊。」
這樣的他對任何事物拿捏分毫不差,甚至能精準說出「我只有七個朋友」。方序中說:「他就是一個挑剔的人,我跟你們說珍珠奶茶的故事。」一般人都會怎麼點珍珠奶茶呢?也許會與方序中一樣向店員喊聲:「招牌一杯。」但陳易鶴可不一樣了,點珍奶時囑咐店員,他就是要半糖七分滿珍珠不要太多。只點自己喝得下的份量。
方序中說:「一開始會覺得他這樣很麻煩,但我後來發現這其實是很難得的,這個社會給你的東西通常都是標配好的,你不一定要照單全收。大眾喜歡的東西只是他們想快速丟出的遊戲規則,每個人的喜歡是不同,我們要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雖然店員可能傻眼貓咪,但是這樣掌握得宜的性格,不也體現了取之用之的珍惜。
自我提升修煉法:練等不求快,更求紮實
打電動如果遇到突破不了的關卡就會進行修煉,在漫畫裡面遇到贏不過的敵人,也會尋找快速提升自我的修行方式。但現實好像不是如此,提升自我總是曠日費時,且不一定有用,要找到一個適合的方式更是難上加難。
方序中的自我提升法是和喜歡的朋友聊天。與舊雨新知閒聊總讓他的感知天線蠢蠢欲動,細細觀察朋友此刻的經歷、生活型態,並轉化進他的生活裡。這種與朋友交流的過程比花費時間埋首書籍更加吸引他。聽聞方序中的答案,陳易鶴自認私底下其實不太喜歡跟人閒聊,因此比起聊天,他更喜歡靜靜的觀察,尤其是觀察國外的人們,吸收他們的美感後在台灣鋪展靈感。
三十九歲蒞臨京都的那一次最讓他震驚。事實上,那是他第一次到京都,因為過去京都太夯,他自然反其道而行,抗拒前往。直到那次陳易鶴住了一個月,每天跟當地人早起散步體驗日常之美,回到台灣之後反而患上了憂鬱症:「我就覺得⋯⋯台灣怎麼可以醜成這樣,直到第二次又去了一個月才轉念,我生活的地方為什麼不可以變成京都?」於是他著手將家裡與工作環境徹底翻新了一遍。挑剔的達人性格,一但認真起來你會怕,仔細雕琢著房間裡的一草一木、空間陳設,直至京都的朋友們都驚於台灣還有如此美好的場所。
「就是要『尬』一下。」笑得像個孩子,陳易鶴說,台灣不一定比較糟,只是有沒有好好做罷了。陳易鶴也分享了以前授課的趣事。有次他到台中第六市場教課,賣水果的阿公阿嬤就坐在第一排,當下他心想慘了,他們真的聽得懂嗎?然而約莫十五分鐘之後,阿公阿嬤也開始和他對話、對他說的話有回應,甚至能主動舉手分享什麼是「美」。
說到這裡,陳易鶴信誓旦旦的反問我們,如果連阿公阿嬤都能夠懂得「美」了,年輕一輩怎麼可能不能理解呢?
性格裡的偏執與激進,讓他於設計於生活都走上了一條背道而馳的路。不追求大量案源,更希望能讀懂他品味的人再買單。
想成為勇者,就要和村民走不一樣的路
對於年輕一輩的新手設計師,方序中再三強調「勇氣」的重要,要勇敢去碰觸嘗試、經歷失敗,否則在安逸的狀態下會錯過很多風景。而以「不從眾」為信念的陳易鶴的建議則更激進了一點:「我會建議年輕人,就是要做跟同學相反的事情才能看見不一樣的面向。」聊到這裡,方序中也分享了一個舅舅金士傑的故事。
在他很小的時候,舅舅曾經向他炫耀過自己反骨的事蹟,方序中先冷笑話起手式:「雖然那時候的我年紀真的太小,還以為他說的『反骨』是『梵谷』。」⋯⋯好,讓我們繼續看下去:「他明明誕生在一個基督教家庭,但偏要去念佛教學校,外公是空軍,他就弄了個海軍。退伍後出了社會,一頭栽進劇場,捨棄所有電子產品,唯一留著的大概是電鍋跟傳真機,就連手機也不用,直到結婚之後因為生活需要才開始跟世界接軌。我覺得他的行為影響我很深。」但方序中也不是依樣畫葫蘆,而是內化成自己的樣子:「我不會直接去做和社會相反的事情,因為要面對大眾,直接的反骨反而會像是刻意標新立異。所以我會在裡面找到自己的邏輯以及節奏,在大家都喜歡這件事情的時候,去討論為什麼你們喜歡這件事情,而不是做相反的事。」
所以方序中的反骨是打開市場的規則,好比將金鐘金馬典禮的整體視覺史無前例的一肩扛下、參加美感教科書團隊一起想像孩子們如何在美感中學習。
陳易鶴則說,教學上他的受眾是經過篩選的人,可以直接做反骨的事,但方序中面對的是大眾:「我的口頭禪是——這就是眾生、就是一般人,眾生就是那些我不懂他們美感的人,但 Joe 可能就無法將這種話說出口,因為他面對著大眾。」
但陳易鶴反骨裡的溫柔,方序中其實很懂。他想起聽聞陳易鶴課程的學員回饋,深受感動:「以前當過學生的都不喜歡被教,一切都太義務太制式,看到學員對 Van 的回饋真的會有所感動。你看阿公阿嬤也可以上他的課,高階主管也會上他的課,設計的目的就是為了去解決問題,Van 開設的課程會讓很多人發現問題,甚至是一起去解決。」
事實上,在設計案上慎選客戶、挑剔到不行的陳易鶴,與善於磨合群眾、統領大案子的方序中,看似截然不同的選擇,其實都在為同一件事情奮戰——讓這個社會更加美好。陳易鶴面對眾生,有時傲嬌有時不留情面,他做美學教育不是佛心來的,而是字字見血、刺破「台灣美學」的樣板與走鐘,更希望將美普及,進入日常。
主線之外的人生
許多人都好奇設計師如何培養自己的美學與設計能力,其實最重要的並非「做什麼」,而是察覺自己熱愛的事。喜歡電影的方序中會在工作之餘觀看各類型的影視作品:「那種感覺就像是從既有的角色中抽離,成為了另外一個人。」他也喜歡在提案時用電影去包裝,如果對方也剛好看過這部片,彼此就能快速地進入同一個氛圍當中。
陳易鶴則喜歡在凌晨四點半起床晨跑:「我喜歡黑暗,那會讓我忘掉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形體,早起跑步很像對眾人的反叛,在大家都沈睡的時候清醒,在太陽出來的時刻與地球一起活動。」喜愛黑的他在家中也緊閉窗簾、像是讓自己進入全無的世界,透過這種方法得以淨空、感受純粹。
即便擁有不同的個性,走著不同的道路,在同樣的信念下,方序中及陳易鶴持續努力,試圖讓名為「人生」的這款遊戲升級改版再進化。每一個降生於這世界的靈魂,都是從零開始的初始角色,透過旅行探索自我,慢慢染上各式各樣的色彩、增添各式技能、尋找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位置。
野蠻人方序中與魔法師陳易鶴的角色養成,是在絢麗斑斕的人生遊戲裡帶著本色一步一步前行,與其討論設計是什麼,他們更願望以身體力行驗證美與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