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迴圈|無限的空間與綿延,河床劇團《千圈の旅》

劇場迴圈|無限的空間與綿延,河床劇團《千圈の旅》

作者于念平
日期05.01.2017

2014 年的國際劇場藝術節,河床劇團的《千圈の旅》在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首演,當時引起許多迴響,票券也幾乎一下就銷售一空,為了創造與觀眾的近距離凝視,一場限制 50 位觀眾,讓許多沒搶到票的戲迷十分扼腕,2016 年 12 月在雲門劇團再次搬演,以「特定場域表演」為創作中心的河床劇團在這個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空間中,在呈現上做了更多嘗試,這次很幸運能夠到雲門劇場觀賞《千圈の旅》的演出,並與兩位導演郭文泰、何采柔進行了訪問。

當被問到如何呈現如此複雜的想像時,文泰說:「就是一直試,從空間出發,畫面與結構甚至主題才開始出現,通常就是一個感覺,對或是不對。」在工作室他們與團隊搭起舞台,開始在其中排戲。采柔說:「戲怎麼發展跟演員也有很大的關係,每個演員的身體都有一種特殊運作方式。」這次演出與上次的演員陣容不一樣,雖然演出內容只做了些許更動,但外在環境與演員的不同讓這次製作在重演的情況下仍然製造全新的觀劇經驗。

由於創作主題和意象劇場的呈現方式,河床的作品總給我一種如夢的觀劇經驗,不過當導演郭文泰聽到這樣的想法,他說:「其實沒有特別要讓觀眾覺得像夢一樣,這些是真實發生的事。」對他來說,這些看似抽象的影像其間存在一種內在邏輯,它們真實的在台上發生、存在,是一個流動而連續的畫面,也有一種引導的作用,使觀眾被帶入某種不同於常的精神狀態。



場景設計、本劇協同導演何采柔說:「也許這些場景個自看來是獨立的,但實際上空間與幕次一起轉換,一個個切片都是在面對草間彌生這個人,這個藝術家。」對她來說,戲看似是片段的,非敘事、直接邏輯,不直接討論草間彌生的創作脈絡,或鉅細彌遺呈現這個藝術家的人生,這些場景與其之間的流動更是呈現她不同的精神層次。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出現莫過於最後一個場景中,台上台下是兩個對稱的、鏡像的觀眾席,演員也坐在觀眾席上,場上剩下一位觀眾,台上一位年輕女演員站起、將身上衣服掀起,我們看見紅色的斑點遍佈在她的皮膚上,她留下真實的眼淚,她躺下。這時扮演草間彌生角色的演員從後方的黑暗空間中,如同魔術一般在舞台中央現身。可以說我們在戲中看見了草間彌生,也沒看見她,我們不過是看見了她所反映的影像,草間彌生如同一個具有無數多面的晶體,映照出每個場景,它們因光源的不同各有完全不同的面向,卻是由同一個晶體所反射出。

回到夢的討論,傳統上會對夢與醒做很大的區別,從傳統西方哲學的角度來看,夢中所發生的是不可信的假知覺,醒時則是真知覺,而真知覺的真假已難辨,夢的影像則是更不真實的了。但在一些當代西方哲學、心理學中,夢與醒也被理解為一種知覺程度的差別,夢的影像找到了其在世界中的位置,它與我們的知覺一同存在,而不只是夢,在此也可以看見幻想的主題。

以《千圈の旅》來說,幻覺是一個重要的潛在主題。13 歲時草間彌生開始看見有圓點的世界,在她的創作生涯中,她稱自己是畫出眼中所見的真實世界,創作對她而言就是呈現自己所見的世界。劇中一幕,草間彌生在被塑膠包裹著的房間,隔著玻璃罩,觀眾看見一位裸女端坐在她身邊,她的表情似乎在求救,好像她能夠預知悲劇即將發生,卻無能為力,兩聲槍響,女子與草間彌生都中槍,她站起,透過噴到玻璃上的、一顆顆紅色圓點,草間彌生正看向觀眾,在她眼中,我們身上佈滿了圓點,而在那瞬間,觀眾清楚意識到自己與台上的演員正處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個綿延。

這一幕也帶出了下一個劇中主題:疾病與暴力。疾病、幻覺很大程度的改變了草間彌生看待世界的方式,文泰說:「圓點侵入她的知覺,在她的精神中,一種暴力正在發生。」點如同會傳染的疾病般從畫作擴散到整個空間,到整個世界,這其中有「無限」的符號,但在《千圈の旅》中,無限並不是由點表現,而是由空間的改變創造。

現在讓我們先回到開場以前,觀眾度過一段車程、腳程,到了美麗的雲門劇場,也許還在外面欣賞風景、吹風、照相,這時我們與我們所處的世界依然緊密的聯繫在一起,我們還處在日常。開放入場,觀眾被要求穿上鞋套,依循著工作人員的帶領依序進入一條低窄而長的黑色走廊,我們改變了身體結構,從後頸開始將脊椎向下彎曲,眼前只有如同你一般正緩緩前進的另一個觀眾。

突然劇場的內部空間出現在你面前,入座以後耳邊響起如太空旅行般的低鳴,在一片黑暗中觀眾進入了一個異於日常的精神狀態,即使已經看過實驗劇場的版本,這次雲門劇場的版本還是會使你再次驚艷,第一場的舞台在戲告一個段落後就直接整個往左邊移動,演員在移動之間從上個空間到下個空間;前方舞台消失後、後方的空間出現,文泰說:「它們其實都是同一個空間。」這些有限的空間轉換卻帶給觀眾無限的精神感受,彷彿小小的景框包含了無限的空間、並將無止盡的延伸下去,直到戲結束,它在觀眾的心中依然持續下去。




【劇場迴圈】
法國哲學家 Henri Berggson 在他著名的記憶理論中描述一種「記憶的迴圈」,迴圈即記憶整體不同的凝聚程度,而「最大的迴圈是夢境與幻想」。以此為出發點,劇場觀劇記憶似乎也形成一個個特殊迴圈,我將這些精神內容寫下來,期望它以有趣的方式滲入讀者的知覺。

【于念平】
人類,學生,評論,作家。想當猶太人的羅馬人,愛文學的哲學研究者,寫劇評的電影愛好者。日日寫作但不欲為人所見,於是于姓女作家的作品至今尚未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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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于念平
圖片提供河床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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