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第十二話:吃貨的幸福
下午五點。
我坐在兩人一同精挑細選的咖啡廳裡(聽說這家的鬆餅一定要點),經過兩小時又 32 分鐘,我的全副精神已經無法凝聚起來,剩下的一點點,只足夠貫注到對方美好的鼻樑上。這麼漂亮的形狀竟然是天生的,基因這回事真是不可思議呢。
看著對方的山根,聆聽他綿延不絕的愛情故事,成串從下方再下方一點的位置不斷冒出。那些故事裡好多好多七彩斑斕的肥皂泡泡,破了和還沒破的,剛誕生的和快崩潰的。表面張力一旦到達臨界,愛情也就煙消雲散。
「第一次是不小心,第二次就是犯賤。」
「最近比較有聯絡的就那兩個啊,說比較有聯絡,也是我自己判斷他們可能對我有意思的,但我自己都沒有任何的行動就是了,我有偶像包袱。」「唉唉唉唉看的到吃不到。」「我的桃花樹頂有一隻鳥,樹上有兩隻鳥,代表有一個人正跟我交往,兩個人暗戀我。」「師傅說他這次沒空幫我看姻緣簿,下次有時間再去找他。」
粗粗的眉毛挑動得靈活,配上他的大眼,每段戀情都像場戲。如果這裡可以抽菸,他便能演出春光乍洩的神韻。有時他是黎耀輝,有時他是何寶榮,更有時他什麼角色也沒擔當,是關在黑暗小房間觀看那一格格閃動的影格,跟隨舉手投足驚呼讚嘆發笑含淚的癡人。
***
「你覺得葡萄柚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或許是終於看出我渙散,他切斷話題,塞了一個乍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給我。
「首先聯想到的是酸吧,不對啊,說是酸,檸檬才是揪心至極的首選。說起來,平常很少有機會特別單獨吃葡萄柚,太久沒嚐到,一時之間,幾乎忘記是什麼滋味。
接著想到是苦,眉毛跟著憂愁得傾斜成八字的角度,嘴角抑鬱抬不起來,直直往下壓。深入舌根的苦,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說話。心裡飄蕩懶懶散散的一句:算了,就這樣吧。它就是這樣,嚥下去也就是了。
然後是香,即使又酸又苦,不時會覺得何必呢,也不過是彼此不合,如此簡單而已。葡萄柚生得沒錯。錯的是不懂避諱的傻瓜。又不是生下來理當給你吃的。但就是這麼要命的一點點香,若隱若現,不對,幾乎不會出現,但只要當它現身的時候,剛剛的酸哪苦啊,很容易就變小了,還存在但面目模糊了。白鐵湯匙忍不住就伸進去,開始勺起第二口。
酸、苦、香、酸、苦、香,攪和在一起,不停在打架。有點想中離又有點捨不得,不知不覺,半顆葡萄柚見底,露出白嫩內裡。」
描述得多了,唾液反射性分泌,他咽下口水,眉毛糾結。
「『約有四分之一的人味覺特別靈敏,是超級品嚐者(Supertaster),特徵之一是覺得葡萄柚非常、極端地苦。』『擁有極度纖細味覺的他們,也很容易成為挑食者。』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我在臉書上面看到的那篇文章裡面說的。」
「我總是遇到葡萄柚。我不喜歡葡萄柚。如果我可以喜歡葡萄柚就好了。」
五官糾結得快要滴出水來,他一臉真的吃到了葡萄柚的模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模樣。
***
「那你知道,吃貨是什麼意思嗎?」
接了一下午的球,終於換我開口。他還是揪著嗓子說不了話。
「吃貨,這詞我很喜歡,覺得有種『我就是愛吃好東西嘛不然你要怎樣(躺下)』的可愛。飯桶只要填飽就滿足,吃貨被餵食的菜色若不優,可是會擺臉給人看的,挑剔得很。
當吃貨聚在一起,其快樂無比。餐點就緒,很自然地先聞香氣再嘗,吃食互相盛進小碟小碗分派出去,換品項時拿起水杯清口味。全試過一輪,排名順序也就出爐了。感想一層一層堆疊,評語來回拋接,比網球雙打還要有默契。
說到哪裡又想起哪家的什麼菜,你說的那道吃食是不是怎麼又怎麼,帶某些味,偏哪種香。
酒也是。各有所好各擅其場,你喜歡這種味道,那某某你非試試看不可。
村上春樹說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我想,吃貨的語言應是調味料吧。越說味道越美,嘴涎止不住, 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屬於吃貨的幸福。」
「不喜歡葡萄柚也沒關係,立定決心當個吃貨吧。菜盤換到最後,總會有那麼一道,讓你願意當做家常菜吃一輩子的。」
「反正最苦的你都嘗過了嘛。」
***
看他終於笑了,我才鬆了口氣。美麗的鼻樑可以依舊美麗下去,等等褪紅之後,又像沒事人一樣。
他拿了單子,走去櫃檯結賬,取回找零,便從大門口離開。
服務生把我面前的杯盤一一層疊收拾,這家店生意很好,下一組客人很快又發落下來。客人入座時冷顫了一下,直覺挺敏銳的嘛。
偶爾,擔當別人的配角也不錯。
還不想動,我想再休息一下,順便聽聽其他人的人生又會上演什麼劇碼。
(全系列暫時畫下一個逗點,感謝大家一路以來陪著我餓肚子)
【嘖!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
各種緣故餓著肚子到極限,總會有神秘人物給我講一樣食物。而無論如何努力最後我總沒東西可吃。好餓。
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僅存在於話語之中。和我一起共患難吧。
【CHU】
做過美編,當過書編,賣過文案,玩過 VJ,徹底不務正業的臺北人。寫宵夜文但不吃宵夜,樂團圈局裏局外看不完。發了個在臉書上天天寫、連續寫一年的願,然後就來到這裡了。
部落格:根性與劣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