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孔千窗後/陽光灑落

百孔千窗後/陽光灑落

作者張添涵
日期27.01.2011

〈維城.微塵─維也納的種種光影與輕盈〉之二

我們總是迷醉於美麗空靈的眼睛,與映像於上的暫留時空、不居幻影。對比到大千世界,眾相輪轉、來回碰撞,在流光留不住一剎的城市裡,人們經常破不了堅實門鎖,推不倒厚重的牆;亟欲窺探之下,我們因而開鑿了窗。

一日,我由維也納舊城區之萬用衛星定位座標——史蒂芬大教堂向北走,經過紅塔大街( Rotenturm Str. )的遊人如織,眼底盡收各式乖張的消費主義符碼(高貴餐廳、櫥窗模特兒、印有莫札特俊秀臉蛋的紀念品店);看到綠色女妖咖啡館笑臉迎我後,我放棄再向前走,就此拐進某條蜿蜒小巷,遇見了這堵,百孔千窗的老牆。說實話,她不過就是某棟斑駁失寵的老建物,上面凌亂鑲嵌著三兩窗框,恐怕裡面還住著某個暴躁有口臭的老門房(《刺蝟的優雅》如是說)。記憶中許多歐洲古城的巷弄裡都有幾處這樣,默默駐守、任歷史風霜侵颳的忠實屋舍,孤獨地度過一個、又一個倥傯百年。

Griechengasse,希臘巷,是她在這世界上、在 Google 地圖上的棲身之地。這樣跳脫的地域命名,使我無能看透她可能飄零的身世,想見她曾經歷的視野;但她卻以那層層疊疊、新舊參差的窗櫺為她的複眼,安詳而不帶情感地凝望著我的萬千映像——抑或我後方應景的希臘餐館。抬眼,細細探究這每一扇窗,風格雕飾形色各異,有些華麗大器、有些則像意外被炸開的窟窿;在各處貼滿補釘的屋壁上,間而有已封閉的舊口子結痂,又被新睜開的窗眼覆蓋,而他們卻絲毫不唐突地共生於一堵牆上,好似宇宙生滅、春去秋來一般理所當然。

那麼,這窗後究竟有些什麼呢?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繁瑣家務肥皂劇,小人物的慘淡營生,或有個美女正期待放下長髮,引著前來私會的情人入室雙飛?故事無時無刻不像火車時刻板趴搭趴搭地在變化翻轉,我們卻像個徬徨的旅客找不到月台。錢鍾書的〈窗〉一文中提及:「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風和太陽逗引進來,使屋子裡也關著一部分春天,讓我們安坐了享受,無需再到外面去找。」是啊,那些在內懷有戲碼的人可安適了!然而窗的存在,對屋外人來說,卻是敵暗我明、如坐針氈,我們的虛妄臆想從來無法證實,又擔心這一靠近便被捲入另一場幻夢,跌落兔子洞。

那是兩個氣壓厚薄不一的星球:窗內的空氣凝滯,窗外的過客卻漸趨失重。玻璃折進的不僅是光,還是光年,乖隔了兩方的交會,使我們迷失於話語穿不透的真空,終而再無所求,悵然走過。

此時,窗上光影浮掠,有什麼將要成像——其實誰都明白,記憶弧廓總聚焦在,身影遠走後

在百孔千窗的視線中,旅人總在景深之外,淺淺來去,欲走還留;他們最最想望的,是在金光螫眼的玻璃反光中,僅求一次,能滲進窗後的時空,以觀賞靜物畫那孤絕靜美的第三視角,親見、陽光灑落。

我挨近窗,直到不見自己的映像。

#張添涵 #Griechengasse #Rotenturm #窗 #維也納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文字張添涵 
攝影張添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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