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是編劇,結果死的是我^^──《追殺夏娃》的神劇到爛尾之路

殺人的是編劇,結果死的是我^^──《追殺夏娃》的神劇到爛尾之路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8.12.2025

難怪都說,《追殺夏娃》沒有第四季。

2022 年 4 月,《追殺夏娃》第四季最後一幕,入夜的泰晤士河慢慢浮出豔紅細長的 THE END 字樣時,許多觀眾一時難以反應過來自己看了什麼。


*以下內容涉及《追殺夏娃》全季劇情(包括不存在的第四季),在意者請斟酌閱讀。*


也不過就幾分鐘前,薇拉內爾與夏娃這對殺手與特務 CP,還在經過一陣腥風血雨後的婚禮船上擁抱,此時沒有人會料到一代犯罪諜報神劇,會在最後幾分鐘重重跌落神壇:以性情多變與絢麗暗殺手法而受觀眾喜愛的殺手薇拉內爾,突然被不明人士狙擊、沉入泰晤士河。

一起跳入河中、渾身濕透的夏娃在尖叫,殺死薇拉內爾形同殺死夏娃(原來劇名的 Killing Eve 還可能是這個意思),猝不及防送走這位正邪難料的迷人殺手,同時切斷了一路追隨這部劇三年多的觀眾的理智線。 2022 年完結篇播出後,在薇拉內爾遇刺的地點倫敦塔橋與對兩位主角有多重意義的俄羅斯聖彼得堡,都有身心受創的劇迷獻花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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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才有《冰與火之歌》在 2019 年播出最終第八季後被奉為神劇爛尾代表,三年後《追殺夏娃》就步上後塵——第一季每一集的 IMDb 評分都在 8 分以上,到第四季一開始雖然已有頹勢,但收尾引發的眾怒清晰可見:最終集收穫評分 3.4 分,幾乎是前一集的腰斬。

小說原作《Codename Villanelle》作者 Luke Jennings 看到電視劇這麼收尾也大吃一驚,他向因為影集結局而傷心的觀眾保證,即使影集選擇殺死薇拉內爾,她們一定都會在他的書裡好好活下來。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相殺相愛的她們

《追殺夏娃》影集在 2018 年橫空出世,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女同志的螢幕形象,終於不再只是鬱鬱寡歡的作家畫家攝影師,更不是長壽劇裡要等老半天才會轉回來的一條支線,或種種跡象顯示那裡就是有點什麼、但官方始終沒有說破的曖昧不明。

她們可以是在異性戀婚姻與情報工作日常裡、穩定到有些感到無聊的中年婦女,或是執行暗殺時幹練決絕、但又熱愛時髦衣著與奢華生活的殺手——女性身份及視角有了更多面目,歸功於《追殺夏娃》第一季的編劇 Phoebe Waller-Bridge。

在《追殺夏娃》兩年前,Phoebe Waller-Bridge 才以《邋遢女郎》受到矚目,劇中一位看似生活糜爛的年輕女子,實用盡各種辦法想熬過好友過世的創傷。Waller-Bridge 自陳全劇是「二十多歲時自己的憤世忌俗」,以簡練但荒謬的喜劇風格包裝,影集播出後獲獎連連。有了她參與的《追殺夏娃》,則可以見到她將自己拿手的黑色幽默與對女性的深度描寫,帶入過往多以男性敘事出發的諜報犯罪類型當中,而有了意想不到的叛逆與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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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ller-Bridge 為《追殺夏娃》系列一開始就設下了極高標準,將為犯罪集團提供暗殺服務的薇拉內爾,與在軍情六處追查這位女殺手的夏娃,兩人你追我跑的微妙情愫,描繪得令人心癢難耐。總在兩人即將見面之際被薇拉內爾逃過;然而看似無害的夏娃也不是省油的燈,動動腦還是能一路追到她的藏身處。

當她們遇上,千百種殺人法信手拈來的薇拉內爾,又捨不得傷及就在眼前的夏娃,即使已經撿到她的槍。

因為要緝捕、因為要躲避,兩人對彼此的思考模式瞭若指掌,情報員與逃犯生存之必要,在她們兩人之間變得像是跳探戈,還沒真正見到面,已在腦海裡舞過三百回。

第一季第八集,夏娃看著薇拉內爾說:

「我一直都在想著妳。我在想妳穿什麼、妳做什麼、又是跟誰一起做這些事,我在想妳會有怎麼樣的朋友,我會想妳在工作之前吃什麼,妳用哪一牌洗髮精,妳的家人發生過什麼事,我在想妳的眼睛、妳的嘴,妳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妳吃什麼早餐,妳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同一場對話中,夏娃問為何殺人,薇拉內爾說自己想要的也就是「正常人想要的那些東西」:不錯的生活,很酷的公寓,好玩的工作,一個一起看電影的人。或許這只是這位變態殺手又一次玩世不恭的回答,然而聽上去那麼真誠,幾乎就差一句:要一起嗎?此時的兩人甚至同床——接下來的事情依然浪漫,只是遠非觀眾設想的那樣。

幾乎想不起來,過去在哪部影視作品裡,曾看到過這樣的一對女女。

殺手走上神壇

在當時,這一對女女的出現,回應了一片同志題材的荒原。

這並非同志文本脫離性傾向焦慮與出櫃話題的第一次嘗試,但夏娃與薇拉內爾的「工作往來」裡,觀眾得以在熟悉的犯罪類型,看到過去在此少見的女女同性互動,以及她們如何鮮活地與世界發生關係。

「我想我心裡的那隻怪物引出了妳心裡的那隻怪物,是嗎?」
「我想是我自己想要的。」

要是故事停在第三季尾聲這段對話,對劇迷來說或許已經是個夠好的結局:她們都活著,都還在意對方。然而當第四季編劇交到 Laura Neal 手中,觀眾再次見到薇拉內爾,是她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怪物,而信教受洗、走進教會。

薇拉內爾(Villanelle)本意為十九行詩,放在《追殺夏娃》的脈絡裡則被認為有「惡人」(Villain)的意味,加上歐洲語言常見的陰性結尾 -elle 修飾——隨著薇拉內爾迫切希望在信仰中得救、擺脫心中令她殺戮的怪物,在信仰裡的她成為內爾(Nelle),刪去了 Villain,以全新的姿態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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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刪去了《追殺夏娃》的靈魂。薇拉內爾正是因為她華麗狂野、毫不抱歉地作惡而充滿魅力,卻被編劇大手一揮,便不假思索穿上白衣、戴上十字架,皈依保守。

儘管沒多久內爾又大開殺戒,變態殺手看似回歸、甚至在第四季第八集,兩人終於有了第一次認真的深吻,但劇中時間沒過幾個小時,薇拉內爾就被來路不明的狙擊賜死,沒有反擊,沒有遺言。

也什麼都沒有交代。

毫無解釋地讓薇拉內爾投入宗教,或許還能辯駁是薇拉內爾又一次浮誇表演,但影集最後既沒有完整收束犯罪組織十二門徒的故事線,還有大量篇幅用在夏娃與薇拉內爾以外的其他角色,主角們四處奔波,劇情卻原地打轉⋯⋯這場大地遊戲的零星幾次甜蜜時刻,即使看得開心,也不免讓人覺得是要在最終季彌補觀眾的刻意「撒糖」。

這已經不是當初人們認識的《追殺夏娃》。

誰殺了薇拉內爾?

影集版結尾引發眾怒後, Laura Neal 在訪談解釋,確實想過讓夏娃與薇拉內爾從此幸福快樂,但後來決定「給夏娃一個新生活」,讓她有機會遠離這段「執迷、有問題的關係」,而薇拉內爾因為替夏娃擋子彈而死,這樣的無私之舉也顯示了夏娃對她產生的正向影響。

粉絲當然不買單。

綜合第四季開頭薇拉內爾信教、夏娃身邊一度出現新的男性工作夥伴等情節,《追殺夏娃》似乎仍選擇向刻板低頭,沒了過往反覆調動主角情感、讓女女情誼的探索更往深處去的想像力,使得本劇最終魅力不再。

從同志仍受到歧視與壓迫的時期,影視與文學裡的同志們要好好活下來都是奢望,而《追殺夏娃》從一開始就打破種種常規、以出乎意料的劇情驚艷觀眾,卻在最後讓殺死女同志的「傳統」回歸,不論主創如何詮釋,都很難同意這樣走回窠臼的選擇。

飾演夏娃的吳珊卓(Sandra Oh)被問到這段結尾的安排,她回憶更早之前有討論過相反的結尾,真的「殺死夏娃」,然而其他主創認為觀眾藉由夏娃進入這個世界,她代表了每一個普通人、要是真的殺死她就太暗黑了,於是最後決定採用如今的結局。

吳珊卓也認為這部劇的滿足感來自遺憾,「兩位主角的關係從來都不是這樣工整的,夏娃的結局留給觀眾一個問題:她往後要怎麼活下去?」確實,《追殺夏娃》從第一季就以夏娃和薇拉內爾的情感糾結為招牌,貓鼠遊戲裡兩人似乎從未得償所願、背叛比信任更多——只是那是否代表,兩人不值得有一個幸福的結局?薇拉內爾這位征服無數人的殺手,難道不值得更華麗的下台一鞠躬嗎?

飾演薇拉內爾的英國演員 Jodie Comer,儘管也同意薇拉內爾也許從來都難以善終,但在影集終映一年後的另一場訪談,當再次被問到那段劇情時,她古靈精怪地笑回:

「我其實不太喜歡她就這樣在泰晤士河裡漂來漂去這個點子⋯⋯或許她爬上岸了呢?

#追殺夏娃 #LGBTQ #女同志 #英國 #犯罪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鄭又禎
核稿編輯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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