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嶺街少年少女，和他們的聲音
237 分鐘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看完，沒有人會不記得那句台詞：「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小明的聲音鏗鏘堅硬，比起小四手上那把刀刺人更甚。
吐字清晰又字正腔圓，小明的聲音不只是匯聚了觀眾對於一位外省女孩的口音想像，更具體地反射一個在男人之間流轉倚附的年輕少女，柔軟外表之下深藏的韌性。
帶著聲音的記憶走入《一一重構：楊德昌》回顧展的展場，大面的白色牆面投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試拍影像。試拍帶裡小四和小明曖昧流動，然而展間傳來小明說話的嗓音，卻和記憶裡大相徑庭：粗了一點、軟了一點，也少了一些捲舌和翹舌。
那是飾演小明的楊靜怡的聲音，卻不是小明的聲音。
跟隨回顧展的探索，已定型的觀影記憶突然有了更多背景資料改寫。由於楊靜怡從小在美國成長，口音頗重，說話聲音與楊德昌想像中的小明不盡相同，因此決定改採他人配音。當年的電影片尾名單中，並沒有列出配音的名字，但在網路上還能搜尋到答案：那一年給了小明聲音的，是曾演出《魯冰花》《油麻菜籽》的知名童星李淑楨。
2016 年，《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25 週年重映，當年配音的李淑楨在臉書上回憶：
「國中時應楊德昌導演的邀請，為小明詮釋聲音。在當時的電影圈，同步收音剛剛開始，小明卻選擇了我。現在進入數位時代，還可以看見當時的色彩，還可以聽見當時的聲音，我的心情相當悸動。在配音間，每一句台詞、每一個氣音，都是楊德昌導演站在我身邊，陪伴我完成。」
她寫，「這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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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 年，《悲情城市》首開台灣電影同步錄音的先例。電影在威尼斯影展拿下金獅獎後，侯孝賢拿著獎金去買了全台灣第一套正規的現場同步錄音設備，小名「快餐車」，送給了做音效的杜篤之。
而快餐車的正式啟用，就是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雖然拍攝是現場同步錄音，但不是每個演員的聲音都能進到電影裡。小明不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唯一由不同人事後配音的角色——另外一位由他人配音的主要角色是小公園太保幫的 Honey。Honey 在電影中戲份寥寥，卻像是小四重要的精神指引，只是最終指向的終點，同樣也是死亡。
如此重要的角色，楊德昌把他的聲音留給自己。
多年以後，負責錄音的杜篤之在《再見楊德昌》訪談集中，回顧當年楊導親自配音的情況：
「我替他捏把冷汗，但他其實配得很好，他自己知道要配成什麼樣子。我跟他太熟了，每次聽都覺得怪怪的。他也得照著原來演員講話的節奏，因為嘴形要對上，只是讓聲音表演更符合他的要求。Honey 這角色是由林鴻銘所飾，楊導希望 Honey 的聲音帶有在江湖上混過的口氣，但林鴻銘說話太客氣了，文謅謅的。」
而楊德昌那像是「在江湖上混過」的口氣，也曾出現在自己的其他電影裡。
回顧展中的「多聲部複語師」展區，蒐集了電影裡楊德昌的聲音們：《麻將》裡紅魚的父親、《海灘的一天》裡佳莉的約會對象平平、《恐怖份子》裡的相館老闆⋯⋯有的驚鴻一瞥，有的份量舉足輕重。
《再見楊德昌》的作者王昀燕在書裡問杜篤之，「楊導本人享受配音的過程嗎？」
杜篤之的回答是：「我覺得他還滿喜歡的。」
▍《一一重構：楊德昌》回顧展
時間：2023.07.22-10.22
展覽 | 臺北市立美術館
➡https://www.tfam.museum/yiyiey
影展 |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https://pse.is/52g9q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