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藏不是每天都有:酷兒政治、酷兒歷史與酷兒影視何不多做點實事

寶藏不是每天都有:酷兒政治、酷兒歷史與酷兒影視何不多做點實事

作者蘇致亨
日期13.09.2022

編按:台灣國際女性影展邁入第二十九屆,本文為「酷憶似鏡」單元論述,年歲與女影相仿的作者蘇致亨,從酷兒理論與自己的淵源談起,一場回憶殺,幾年反思,透過今年的精彩片單,迴向給那些也曾經因酷兒創作現狀心有不甘的電影人與影迷們。

酷憶似鏡,取其字義就是酷兒回憶似明鏡,用意在反照自身。

因此,雖然單元論述旨在介紹別人拍的電影,我還是想從個人經驗開始談起。身為社會學出身的同性戀,對「酷兒」二字的愛恨交織,宛如一場回憶殺。曾經,學院裡外「酷兒」作為一種前綴語,代表前鋒——酷兒理論,酷。酷兒電影,酷。酷兒國族主義,在這個作為民族主義理論實驗場的台灣更是酷上加酷

只是曾幾何時,這樣的「酷兒」也成了老掉牙的謎霧。在我失言以前,且讓我先談談「酷兒」曾帶給我的美好養份。身為修過性別社會學的女性主義者,過往台灣從民主化到新電影,各種把光環集中在異性戀男士的英雄敘事重複到令我厭煩;而對所謂「婦女運動」的貢獻,我竭誠尊敬,卻仍感覺這法制化保障的倡議路線多少有點「中產階級」的菁英口味。

這時候,酷兒理論登場了。它左打保守女性主義的恐性態度與對性傾向議題的忽視,右攻「乖寶寶同志論」那種只以中產陽光男同志為尊,交友軟體搞得比政治人物選舉看板還良善的社會形象:我們(跟這異性戀社會)沒有不一樣,我們跟你們都一樣,我們拒 C、拒肥、拒老,我們也討厭雜交、毒蟲、愛滋、猴痘和各式各樣的「禍源甲」,因此我們值得「驕傲」。

酷兒的一切都在告訴我們,這世界不是這麼運作的:是那些你們最討厭的邊緣畸零怪胎秀,在政治或創作上勇敢成為先鋒,才實際開拓後人得以享受到的「自由」邊界;是那些你們看不順眼的美學和道德「實驗」,藉由魑魅魍魎們的一再「出櫃」,才讓我們回頭反省意識自己其實有所匡限的品味。

既然酷兒這麼讚,為何最後也有窮途末路之感,聽見「酷兒」只會使我冷感?大抵是因為,許多自居「邊緣」的人事物,真正在意的,並非與當事者一起脫離邊緣,反而更享受「邊緣」能帶給這些代言人的光環和方便。往往只有三分證據,卻要說成三百分的話;喜歡套用些虛懸概念,搭配上找不到主詞動詞的西式語句,但那些自詡進步的言行或創作,卻沒能帶來任何實質權力改變。然而罵人也是罵自己,這些我所討厭的,恰恰也是我不經意具備的壞習慣。

但我知道,在虛榮心的彼端,我們卻也真心好奇:那真正的權力分析長怎樣?真正有所推進的觀點在哪裡?真正能帶來共感的創作是什麼?有了這意識,你開始慢慢看穿很多人都在「做虛的」,有種內在初衷已死、習慣打腫臉充胖子的虛假情感和論述在這「酷兒圈子」不停流竄。看似乘風逐浪,卻始終沒想搞清楚方向,這種學術、政治和美學創作成果,往往就是從一條死路,走進另一場僵局。

跟著走過幾趟冤枉路後,我才發現我的信念是:當你真正心懷推動改變的目的,你才能更精確地盤算實際的策略和權力分析。當你真的有話要說,有事想做,困難複雜的事物自然會變得簡單而有趣。在這樣的視野下重新理解「酷憶似鏡」,我們便不只是「為了過去本身」而回到過去。回望酷兒歷史,無論是自身經歷或他國案例,都是為了廓清酷兒政治下一步前進的方向和希望所在。

只可惜,寶藏男孩和寶藏女孩不是天天都會出現,寶藏故事也不是。我們總期待能撿到真正的寶,但這並不容易。而說實在的,也沒什麼獨門秘訣,唯勤而已。偏偏前綴酷兒的創作,在我看來最容易少的一味,就是勤。倒是我們這些賤人最不缺的,就是矯情。所以,若有人撿到寶,但沒把故事說好,我們會傷心。但前綴酷兒的創作,更常有的毛病,是明明沒撿到寶,卻硬把自己的經驗捧得多高。這種,我們會噁心。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當自己心中的寶藏出現的時候,用力推廣、好好珍惜。

這次女性影展的酷兒單元,就有幾部對我而言是真正撿到寶的經典。重訪酷兒歷史,有雪瑞兒鄧兒在 1996 年以偽紀錄片形式告訴你:為何我們該尋寶,真能找到寶那該有多好的《尋找西瓜女》;同場放映她的《來自非洲的問候》,叨念跨越種族的蕾絲真愛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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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西瓜女》(The Watermelon Woman),1996,由雪瑞兒鄧兒自編自導自演的偽紀錄片,以尖銳幽默的方式紀錄了九〇年代女同志群像縮影。本次播放為數位修復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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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瑞兒鄧兒(Cheryl DUNYE)為 1990 年代美國新酷兒電影的指標性人物。首部長片《尋找西瓜女》成為第一部由出櫃非裔女同志導演執導的長片,並於 1996 年拿下柏林影展泰迪熊獎最佳長片。

而非虛構的真實故事,往往比虛構更傳奇。已經榮登我人生摯愛紀錄片的,是《閣樓上的秘密》,故事主角之一民國女同志黃訥亭,一名移民海外的才女,曾被關進納粹的女子集中營,重返自由後,活躍於西歐及南美的同志文藝圈。這種寶藏故事,能以如此詩意的美學重現於世,實屬千載難逢。沒有一部電影不看會死,但這部看完後我真的死而無憾(男同志果然用字浮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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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上的秘密》(Nelly & Nadine),2022,馬格努斯格騰(Magnus GERTTEN)執導。左為黃訥亭(Nadine Hwang),1902 年生於西班牙馬德里,父為清朝駐西班牙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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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上的秘密》(Nelly & Nadine)劇照。

同樣榮登人生摯愛等級的片單,還有早在三十年前就在教我們如何面對死亡與離別的《親愛的奶奶,晚安》,我看沒十分鐘就已開始在憋淚,導演有其獨門的幽默和感性。同場搭配她的經典短片《不自然的六幕喜劇》——1975 年就想證明女同志也能宛如卓别林。在 1987 年我們則有《去聽美人魚唱歌》,今日也有 Netflix 上的漢娜蓋茲比 (Hannah GADSBY),誰還能說女同志不夠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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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奶奶,晚安》(Thank You and Good Night),1991,楊奧森伯格(Jan OXENBERG)執導。結合家庭錄影帶與超現實手法,紀實與奇想兼具之作。本次播映為數位修復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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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奧森伯格(Jan OXENBERG)1950 年出生於布魯克林,首部短片《Home Movie》被視為美國首部女性主義同志電影之一,編劇影集《Relativity》則在電視黃金時段播出首個女女之吻。

誰是你的寶藏,這標準當然存於一心,也會因著不同人的不同經歷、生活處境和所處社群有所差異。《沙灘情事》從孫女回訪小村內祖父的死亡,談一個村子的保守如何使同性戀喪命;《他們的房間》從女子足球隊談女同志在喬治亞的現實與困境。這兩部同樣來自喬治亞的電影,要對話的大環境,是喬治亞極右派反同人士帶給當地同志運動的嚴峻考驗。我雖然身處環境過於自由而無感,但想必有觀眾能從面對最保守陣營的故事中獲得共鳴。

同樣身處戰鬥位置,我個人更力推的,是阿根廷的《身而為人》,對我而言,這是走在真正前沿的酷兒爭辯,告訴你什麼才叫「多做點實事」的酷兒政治。真正的革命現實,不用老是裝得義憤填膺;我們當然能一邊跟閨蜜意淫候選人一邊真心關注他們的政見。我們需要能關起門來說實話的小圈圈,聽出看似個人的愛戀難題,在什麼程度上其實算是公共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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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而為人》(Our Bodies Are Your Battlefields),2021,伊莎貝索拉斯(Isabelle SOLAS)執導,紀錄跨性別扮裝者的運動領袖克勞蒂亞和薇奧莉塔。

當要從「性別政治」多爭取點酷兒能見性的時候,我們需要先好好想清楚,究竟那獨特的戰線和觀點在哪裡?只要言之成理,相信許多時候女性主義運動都是酷兒運動最有情義的援兵。酷憶似鏡,從我出生至今,這三十年的酷兒歷史確實有許多改變;但這三十年來,也有許多盟友的情誼從未止息,一如台灣推動婚姻平權如何仰賴性別平等立法前鋒的經歷,以及走過第二十九個年頭的女影,都是我成長的重要回憶。從影展重建當代難能可貴的電影儀式體感開始,繼而我們重新摸索自己的笑點、哭點與社群,尋找彼此之間的共鳴,再次磨亮屬於酷兒的自信和戰力。

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時間|2022.10.14-10.23
地點|光點華山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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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電影 #酷兒 #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蘇致亨
圖片提供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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