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以緹 ╳ 吳美和 ╳ 陳淑芳 ╳ 丁寧:演員敲掉一顆牙的決心|2020 台北電影獎

姚以緹 ╳ 吳美和 ╳ 陳淑芳 ╳ 丁寧:演員敲掉一顆牙的決心|2020 台北電影獎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30.06.2020

在上戲之前,她們都說放下是一門基本功,放下劇本、放下自我、放下畫面,蹲踞在角色裡,演員從最謙卑的地方發光。

BIOS monthly 訪談 2020 台北電影獎最佳女配角入圍的四位演員——姚以緹在《江湖無難事》裡一人分飾兩角,吳美和《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一場戲撼動評審,丁寧《殘值》裡鬆弛自我攤出生命,陳淑芳在《親愛的房客》中哭到劇組跟著流淚⋯⋯聚集新生代到演了一輩子戲的演員,她們扛起台灣影劇產業一部份——談演員需要怎樣的意志?讓演員願意敲掉自己的一顆牙。

險路比近路好玩——姚以緹

算一算姚以緹入行也十幾年,從《想飛》《衣櫃裡的貓》《最後的詩句》《引爆點》,一路幾乎演寫實劇的她一腳跳入《江湖無難事》,近年台灣少有這樣的本,B 級片的樂趣,《台北物語》以後,就是《江湖無難事》了吧,故事裡一群拍電影的傻子如同他們,「劇本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自己的條件什麼的,只想著太好玩了,台灣可以拍這種電影?我要做!高炳權也知道台灣電影不好做,但還是做了,光是他寫這樣的本,一定要挺。」看著斷崖在那,還說「我要跳!」

哪知道這一跳像穿越時空整組錯亂,她一人扛兩角,一個是賀爾蒙隨時爆發的大哥的女人、一個是喬好假奶噘起嘴時刻在演的變性人,「看成片的時候,我居然被我自己害羞到。」舔臉、抓胸、放電,一拍一拍都掐得很準,「我想說我爸能看嗎,他看完對我說:『妳檔次不一樣了。』」爸很懂。

她是第一次拍喜劇的人,但在開拍前,並未因此去看任何一部喜劇電影,《江湖無難事》的口氣獨特,難以拷貝,現場姚以緹卻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還要嚴肅地看 monitor,看自己的呼吸、舉手抬足、去應合喜劇的節奏感,那種掐著分寸的感覺她說:「好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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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前,姚以緹對「小青」這個跨性別角色做了很多功課,「我看了很多跨性別題材紀錄片,還有變裝皇后節目,看他/她們內在根源與在舞台上的姿態。紀錄片比較寫實,可以建立出這個角色的完整人格,雖然說電影裡沒有看到那麼多心路歷程,但充斥角色內在、演時會讓很多細節自然發生。」儘管如此,大哥女人「香奈鵝」對她來說更困難:「開拍前兩週我都找不到香奈鵝。我開始看很多網購、直播主,往那個方向去找,還有我不再看劇本,我在想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她發現原來兩個角色都有一種共同性:「她們想被認同,很想被愛。」

姚以緹在她們充滿侵略性的動作下看見了一顆追逐的心。她用表演在角色身上貼了一些標籤,也用表演撕下那些標籤。一個喜劇的外層,兩個角色都有浮誇的、屬於他們族群的特有表現;一個喜劇的裡子,則是演員思考——是什麼樣的審美標準打磨出這些哭著哭著就笑了的角色?

「香奈鵝過去就是一個胖胖的女生,想要整形變漂亮,她的侵略性是她勇敢地追求了想變成的樣子、也展現在成為黑道的女人後她如何使用自己的權力地位。」她看見這種動機背後有純真,香奈鵝一心想要拍電影,電影裡有場戲她在天臺與文熙談著電影夢:「她身邊只有龍哥愛她,她知道自己不被市場接受,可是她一心去追求的姿態,其實跟他們很想拍電影是一樣的,我很喜歡那場戲,像兩個嚮往電影的人、有夢想的人、做夢的人,他們彼此交流,拿出真實的自己,妳不覺得很美嗎?」拍完這場,香奈鵝這個角色就領便當了。

死了都要拍——原來談的是一群像笨蛋一樣往前跑的人。

Q:這次電影的經驗對妳來說在表演上有所突破或捨棄的是什麼?

姚:更純粹吧,完全沒有多想別的,在《江湖無難事》裡面「姚以緹」是在很後面的,所以我才最後看了被自己嚇到。那些表演是不太經過設計,是當下很直覺地,覺得這樣做會好看。

Q:表演上會有懷疑的時候嗎?又如何決定走下去?

姚:懷疑很多啊,有時是沒人找我拍,有時是沒有我有興趣的作品,覺得自己可能不合適這個市場與生態。但看一部好電影就又產生了動力,真的會欸,我每一次在電影院看到好電影,就會豁然開朗:又是新的一天,我們繼續為台灣電影產業打拚吧!台灣很多人在為電影付出,大家都在這個環境下努力,我覺得就算會失望還是什麼,但不會銷毀我們的熱情,妳就是無法放手。

Q:妳最喜歡電影的什麼?

姚:有點難解釋,可以把自己很內在的、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的東西,因為表演經過修飾跟創作,端出來了,那個過程很神秘、很魔幻、很過癮,有點⋯⋯我怎麼可以做過這樣一場美夢的感覺。電影太迷人了,我想在裡面。妳看著電影兩個小時,就相信了那個地方,那就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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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找到了我——吳美和

吳美和的銀幕作品不多,畫面很少,寡言如她。她第一個作品就是大銀幕,演張作驥的《暑假作業》。一開始是因為小孩在演戲接觸這行,吳美和試鏡時看到好多老人在爭一個角色、她便想退出了,「我看他們那樣子,很可憐。」吳美和覺得緣起緣滅,不忍眾生相,經紀人說導演喜歡妳也是緣、她便演了。她陸續演幾個公益作品,七十有餘,演戲做遊戲。

因《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入圍台北電影節,吳美和第一次接受這麼長的訪問,自己在家逐好了稿。她性情羞怯,客客氣氣地,一開始回答得小心,說開了,不是表演,而是她幼時看的一場電影。

「我喜歡李麗華的《櫻都艷跡》,演徐志摩、類似《東京之戀》,也看過《老人與海》《梁山伯與祝英台》,梁祝跟媽媽看了三四場,我媽媽喜歡看,我也看到哭了。」她習佛,母親教養她「認人比認錢重要」,看梁山伯也能有所悟:「要釋出善意勇於溝通。」吳美和談自己童年愛生氣,一次捉迷藏躲起來:「年輕時很嬌,躲到自己感覺不對啊、被大家找不到,我趕快出來給大家看一看。我自己創造一個息怒王,生氣時就想到要平息。」

吳美和其實是很想被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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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讓她被找到了。在《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裡飾演失智失能的老人,在自己身上塗抹糞便。問她現場有什麼感受?「我這個角色就是瘋了,什麼也沒想。她已經想過頭了,所以無法自抑⋯⋯在靈魂學上講是移花接木,投入,她才能活。」吳美和說,角色身上有一部份的她,卻說不上來是什麼。在角色裡,她找到了自己。

她想起在觀光形象廣告裡踩著縫紉機,也做過廣告裡陳昭榮的母親、三代同堂和樂慶生,或者在小時光泡麵裡跟兒子吃一碗回味的麵⋯⋯,那都是她曾經有過的回憶。過去都是甜美的,也許是吳美和這個年紀的演員特有的悟性,也因她本人只願掛念好的——吳美和說自己性情天真,小時候家庭環境好過:「唸書時我連新台幣都沒看過,都是我家人幫我交學費,有次我跟女同學去長沙街吃冰,她也是千金小姐,吃完要付錢,但我們兩個都沒帶錢,多天真哪。」至今她整個人少了經過紛擾的那種老練,在現場也是未經事故的模樣。

她的天真不僅如此,母親去世時,吳美和選擇拋棄繼承:「我就學著,把東西都丟了。」吳美和究竟想丟掉什麼?看她表演時那種力道是可見意志決絕的。她自我的色彩獨特,放在任何一部戲劇裡,都會讓人想多看兩眼。

她身上繼承的母親教養,也是虔誠姿態。那年從日本渡海回來台灣:「船難,船破個洞,我三歲,船長說快到岸了,三歲以下的要丟到海底,媽媽把我揹起來,我們在甲板上拜媽祖,說保佑我們平安回台灣,我到十六歲都在拜媽祖。」

「我覺得演戲是活化人生,把靈魂放進去,重要的是真誠,讓角色活起來。」

我們終於明白她的眼神裡為何充滿顛簸。「最近我演的電影《蚵豐村》上映了,妳說到角色我就很遺憾,都是老人啦,心裡最想像妳們這樣的時候拍戲。是可惜啊,但是一切都是因緣,年輕搞不好我也演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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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妳在接收到劇本時如何選擇劇本?想請妳從張作驥導演的劇本與我們談談。

吳:我是比較重視劇本,請他劇本給我看一下。第一次是演《暑假作業》講小孩子的事,很好玩,電影可以給社會啟示、有教育性這點是很好的,我就是有興趣插一腳。《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看到時太驚訝了⋯⋯很多人想做總統、首領、想當領導者,我本人不想,但演員是要去想如果妳要做領導者,怎麼做出它(角色)的規矩。

Q:妳認為表演最像「癮頭」的部分是什麼? 妳認為真實人生的「戲劇性」是否可以幫助到電影?

吳:每次覺得自己不行,還是努力突破自己,像最近要我唱歌,一直勤練一首閩南語懷舊老歌。

我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戲,非常的精彩豐富又曲折離奇、高潮迭起、莫名奇妙⋯⋯我也想著哪一天想要幫自己寫劇本。我女兒說我就是一個天生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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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就開始演媽媽,我先卡位——陳淑芳

陳淑芳,本名陳笑,據說是阿公去報戶口時,從九份一路走到瑞芳,竟然忘記孫女取好的名字。旁人給建議,說你孫女如果愛哭,就取作「阿笑」,是這樣好氣又好笑地開啟這如戲般的一生。算起來,今年已是她開始演戲的第六十三年,「很多人問我為什麼不退休?我幹嘛要退休?演戲就是我喜歡的事情。」

從黑白台語片一路演到台灣新電影,她見證了台灣第一家電視台——台視的成立,走過老三台到今天的大愛、三立⋯⋯,一路演來,台灣影視的歷史,她參與了泰半。19 歲的她,國立藝專還沒畢業就出來拍戲,卻不像一般藝校生懷抱星夢,「從來沒有想過當明星,只是因為自己喜歡。」或許是與生俱來的舞台細胞,小學裡的節慶表演,她總是被推上台的那一個,「譬如說當時很流行的彩帶舞、太平天國或苗女弄杯⋯⋯,我都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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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喜歡很純粹,帶著她熬過各種克難的片場,詮釋出一個個超出自己人生經驗的角色。有「國民阿嬤」稱號的淑芳阿姨,「母親」的形象早就被定下。

「本來都是演少女,到台視以後,有次突然要我演一個媽媽。那時候我才 26 歲,我怎麼演啊?後來我自己想一想,既然要我演,我也就認了,我一定要演得像。」

不服輸的心情讓她在台北車站站了三天,觀察阿婆走路的姿勢,一看到喜歡的就去搭話,說自己不是騙子,只是為了在電視上演一個媽媽。「我跟那個阿桑說,不曉得妳兒子家有沒有電視機,如果沒有的話,妳可以到附近的柑仔店去看,因為我就是演妳的樣子。」這一逞強,從此她再也演不回少女,螢幕形象成為了少婦、媽媽。

1996 年,她拍林正盛導演的《春花夢露》,彼時電影已經是現場收音,為了演一個牙口不好、講話漏風的媽媽,她跑到牙科觀察生病的老人,毅然決然地把自己兩顆門牙鋸掉。說著淑芳阿姨現場拔下她的假牙以茲證明:「當時很多人都罵我,說我是不是怕沒戲演?或者是戲痴。」她始終記得表演老師崔小萍教給她的話:「妳每接一個戲,一定要先忘了自我,進入到第三自我——也就是妳的角色。所以每一齣戲我都很認真,盡量讓觀眾感到滿足,我這一生就是這樣子。」

這一次在鄭有傑導演新作《親愛的房客》中飾演患有糖尿病的媽媽,在自己身邊無怨無悔照顧多年的「房客」,可能是害死兒子的兇手,她與男主角莫子儀的關係,順著劇情鋪陳,從不合到認同,最後一場高潮戲不僅觀眾看得心揪緊,淑芳阿姨自己也演到捶心肝,「他(莫子儀)也哭、我也哭,兩個人抱著哭到戲都演不下去,導演也沒有 cut,因為他們外面一大堆人也在哭⋯⋯」

最終這場戲的收尾,是導演走進來,對著他們說:「謝謝你們,演得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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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親愛的房客》觸及同性婚姻、長者照護等寫實議題,妳在接到劇本之後如何去理解這個故事?裡頭妳飾演的媽媽有不近人情、也有寬恕溫柔一面,看完這部作品後,妳思考最多的是?

芳:在戲中,我知道我兒子和健一(莫子儀飾)是同性戀。我兒子死掉以後,健一又繼續照顧我好多年:做菜給我吃、帶我去醫院,但連過年的圍爐他都不好意思坐下來。如果現實中我兒子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我也會答應、認同他們。因為他們生下來就是這樣,妳再阻止也是沒有用的。

演完這部片之後,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覺得:人生只有三天。昨天已經過去了,今天我要把上天給我的使命做好,而且要做得很開心、很高興,至於明天⋯⋯我還不知道。我總覺得人不需要太計較,凡事平常心。有時候緣份很要緊,有緣在一起的朋友、親人,要惜福,也要惜緣。

Q:走在演員的路上,妳曾在什麼樣的經驗下懷疑過自己?

芳:我沒有懷疑,我反而覺得自己比別人更早進入老人家的戲,是很好的一件事。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出來了,大家出來都演年輕人,那我⋯⋯年輕的戲我演不過他們,因為我比他們大好多,所以我慶幸自己先卡好位了(笑)。這些年來我最搖擺的一次,就去跟人一起開西餐廳,開了半年後我發現來吃東西的人就是喜歡來看我,只要我不在,或者是每次出去拍戲回來,就一定賠本。後來就覺得算了,還是繼續回去演戲。

Q:妳的戲齡幾乎跨越了電影時代的流變,以前和老導演的合作與現在和新導演的合作有什麼差異?現在看待「表演」的觀點與初入行時最不同的地方是?

芳:剛開始拍戲那時候,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演員都是聽導演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比方說演悲劇,以前如果哭不出來,導演就叫你點眼藥水,但現在的導演就不讓妳點眼藥水,甚至有些會要求妳不能掉淚,眼淚要在眼框裡頭。隨著時代變遷,很多導演也改變做法。

至於表演,我現在就是把角色都看成我自己,我不會特別去設定要把自己的七分臉給鏡頭看,如果劇本需要,鏡頭對著我的背也沒有關係。以前的我會很常跑去看 monitor,會擔心自己的表現。現在我都不看了,導演說好就好,因為這些角色已經融入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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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記住每一種痛苦——丁寧

2018 年,丁寧以《幸福城市》擊敗惠英紅等人,拿下出道以來第一座金馬最佳女配角獎,流浪女子的氣息、行走江湖的架勢,更多觀眾開始注意到耕耘電視劇、舞台劇已久的她。她在大熱台劇《誰是被害者》中演過氣歌手,落魄、發瘋、吸毒、自焚⋯⋯,深探人性黑暗面。媒體替她下標:女神崩壞變大媽;丁寧瀟灑轉身;下次出現,她剪去一頭長髮,在《孤鳥還鄉》帥 T 亮相,新聞風向也被改寫:一不小心就會愛上她。

丁寧的名字被點亮,並非一瞬爆衝、一夕成名,而是在經年累月中入了魂,觀眾無法不看見她眼中的光。

從《幸福城市》、《誰是被害者》到這次入圍台北電影獎的《殘值》,丁寧承認自己挑劇本有某種偏好:能不能看見一個角色的陰暗面。「我覺得人的光明面兩句話就能講完,反而是陰暗面真的有很多故事和力量,有些美好必須要穿過那個黑暗才能被看到。」但有時痛苦演不來,演員讓角色上身,請神容易送神難,「如果我當下沒有處理好自己的狀態,後遺症就是之後接到類似的戲我會害怕,就會很收、退回到很表面的表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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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寧嫌棄自己年輕時的演技,至今不敢回頭看,「那時候我花很多時間在『演』,全部都是『皮肉戲』,超不動人的。」入行前幾年,幾乎每個角色都是在演自己,直到透支生命經驗,她開始慌了。「我就想,怎樣讓自己演得再更好。可能人就是這樣,當妳心裡有渴望,妳該走的那條路就會出來。」因緣際會,她投入身心靈課程,開始練習瑜伽。

她在瑜伽課上直面身體和心裡的痛,對全宇宙大喊我願意,「我想要進入自己,想了解更多生命的道理,也想知道這些痛苦背後的智慧是什麼。」宇宙讓人痛苦到爆,又會遞來一顆糖,「例如讓妳接到一個角色,妳發現自己的黑暗面全部都可以拿出來用,而且大家又很喜歡。」她將己身的痛苦一一收服,接戲時召喚出來,自己就是自己的 reference。

瑜伽讓她更擅於運用身體與感官。《殘值》裡,丁寧的角色將畢生積蓄借給男友,對方卻跑路,逼得她只好下海當按摩女郎。幾場只穿著內衣的戲,她將肚子的肉往外推,呼應這個角色心理狀態的鬆弛,「我覺得這個角色不可能有一個結實的身體。她心裡不結實,身體也不會結實,所以她肚皮一定是鬆的。」丁寧觀察到女兒將嘴裡的口香糖捏出來把玩,覺得輕挑得有趣,於是嚼口香糖的動作也成為她在片中建立形象的重要橋段。

「戲要演得好,其實就是一個重點:要有細節。沒有細節的話妳就只是在『演』。演員在這個世界上扮演的角色不一樣,人有一個機制會去逃避痛苦,但演員不能。妳要記清楚每一個痛苦的感受、方式、方向和身體的反應。因為下次可能都會用到。」

不能忘,這是丁寧在表演與瑜伽裡的實踐。作為一個演員,丁寧抵達了自己的追求:一走出去,不用演,你就是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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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妳認為表演最像「癮頭」的部分是什麼?

丁:我現在是真的對演戲這件事成癮,超享受的,尤其生了小孩我更愛拍戲(大笑)。事實上在《幸福城市》更早之前,我就開始發現自己的表演方式不一樣了。以前我都是把自己整理好了才進劇組,但是現在我會先把一些我可以做的,比如說背景的 searching,或者我需要的一些音樂先找出來放在自己身上,更多是去感受拍攝場景帶給我的影響。所以我常常發現還沒拍完以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演這麼好。

對現在的我來說,戲沒有演得好與不好的差別,只有這個角色的命運——我現在這個狀態,演成這個樣子,就是這個角色的命運。我也不會回頭去想:如果那時怎樣怎樣,會不會更好?沒有什麼「以前」,History,Say goodbye,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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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這次《殘值》入圍了台北電影獎,妳當初決定接下劇本的契機為何?

丁:劇本好啊。整個故事架構就是在討論一個人的價值。我們都太容易把人的價值變成一種物質或數字去衡量,這部片非常好的地方是,除了金錢利益上的數字,人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身而為人這件事的價值。例如我演的許小姐,她沒有辦法處理那些債務,可能就要當一輩子的按摩女,但是為了留下與她媽媽之間的情感,她願意讓自己繼續沉淪下去。這就是她的價值。很多東西的價值,都在於妳要願意去理解。真心覺得現在的觀眾越來越厲害,寫劇本的人也是。

Q:根據了解,劇中妳與媽媽道別,也是痛感最高的那場戲,是妳進入劇組第一天拍的。妳如何讓自己在短時間進入生離死別、道德兩難的狀態?

丁:我真的不知道那一天是怎麼過去的,很恐怖!我問過他們很多次,真的要這樣拍嗎⋯⋯現在只記得前面演了幾個鏡頭都難看死了,一直覺得很丟臉,根本在砸自己招牌。後來我還是回到「每個角色都有他的命運」這一題,就告訴自己:我唯一有的就是這些了。這一遍不好,就重新來,重新洗牌。

那一整天真的很痛苦。當妳演不出來的時候,只能求整個宇宙幫妳的忙:拜託救救我啊。打開那個善意,相信自己一定是不對的,但相信自己經歷的一定都是對的。當妳願意不斷放掉之前的演法,空間就會一直出來。放手真的很重要,有一霎那,對的感覺就會衝上來,我自己可以感覺到那就是對的。我有沒有在演我會不知道嗎?不要再騙別人了。

採訪那天,空間裡同時聚集了四位演員,光是坐在這,就是一個時代的光景。氣場與能量震懾夏日的暑氣,無論怎樣嘻笑閒聊,鏡頭一來轉換情緒都是一瞬間的事,鏡頭底下,她們打直腰板,彷彿丁寧那句「我有沒有在演我會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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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台北電影獎 
日期|2020.07.11 (Sat.)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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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題統籌溫若涵
協同企劃台北電影節
採訪李姿穎 Abby Lee(姚以緹、吳美和),曾勻之(陳淑芳、丁寧)
撰稿李姿穎 Abby Lee(姚以緹、吳美和),曾勻之(陳淑芳、丁寧)
攝影王晨熙 hellohenryboy
攝影助理洪以樺 Chair Hong
彩妝BOBBI B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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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地協力剝皮寮歷史街區
服裝協力CHARINYEH/葉珈伶服飾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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