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己搭的戲台走向金曲舞台——Lulu 黃路梓茵,成為主持人以前|封面故事 2019・輯三
人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超級星期天,Super!
康熙來了。
九〇末橫渡千禧年,台灣來到綜藝盛世,她跟家人守著電視機,等到自己喜歡的單元出現,才藝美少女、超級追追追:「很喜歡看亮哥去找人!還有憲哥整人的都很好笑,像那個透過耳 mic,叫如花抓腋下、然後幫 Nono 洗頭。」想到笑星一姐如花,她自帶畫面笑個不停。她沒想到,二十幾年後,會站在那個捉弄過無數才藝美少女、少女系男孩的主持人身邊一起說:綜藝大熱門,啊~hito!
還有一天,她會站在金曲的舞台上,在一陣饒舌表演後,高舉右手,喊出屬於自己的口號:
「我是主持人——Lulu!」
因為不想輸,所以往死裡去
「這是我在舞台上最難忘的瞬間。」站在金曲台上的那一瞬間,她只為自己抬頭挺胸,向全台灣電視機前的觀眾、用力且理直氣壯地說出「我是主持人」。
她的發光,花了比別人更多力氣。Lulu 的親朋好友,看著電視上氣勢過人的她,驕傲地想哭。Lulu 要主持金曲的消息傳出後,無論藝人圈或觀眾都為她加倍喝采,正因為,站在台上的不是某個優勢爆棚、智慧過人的女明星,而是我們一路看著、因為平凡而更加拚命的 Lulu。她常說自己是綠葉,如同小時候每個班級裡那個聒噪但平凡的女生。國小的她,一直是第二名。「我們班有一個很強的人,怎樣都考不進第一名。而且我小時候超想當班長,我還私下去凹老師,老師說:不行!妳太愛講話了。」
事隔多年,Lulu 仍心繫這件事:「為什麼愛講話就不能當班長啊?」
這種愛講話也不放棄當班長的性格,促使她走出了自己的演藝路。因為不服氣,她一路征服大小舞台,可以說是從小鐵了心,證明自己,可以做個愛玩的好學生、裡外兼具的主持人。
其實小時候,她連當第二名都要很吃力。她自承,理化科目爛到連班上倒數的同學都能教她:「我就自願當理化小老師,每次收發作業都可以去找老師,有次老師走進教室,雙手撐著講桌說:我昨天做了一個夢,黃路梓茵,妳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夢到妳在操場一直追我一直追我,我好累喔。」
那一年的期末,她終於考超過九十分。「就是把老師逼瘋,也要往死裡去。」她沒放過理化老師,也沒放過自己。
「像我開始跑通告以後,有一次是一個跳舞的單元,當時畫面是一個鏡面呈現,很像我跟一個女星像照鏡子在跳舞。她是舞蹈底子,手長腳長怎麼跳都好看⋯⋯」Lulu 收起邊說話邊 loop 的罐頭笑聲:「真的不想輸啊。」
別人練一小時就好,她留下來練到深夜。「我學得很慢,又跳得很醜,很沒自信。我有的只有時間。」再跟老師私下多約兩個假日,Lulu 在持續的練習中,得到自己也滿意的成果。
「我真的很討厭丟臉。就是那個霹靂火啊,我無合意輸的感覺。」
但是,她曾有一次形容為「非常失敗」的通告經驗。好幾年前她終於上了《康熙來了》,與陳漢典、小蝦等人一起參加諧星模仿單元。因為通告接得緊,Lulu 又是表演者中唯一的女生,她特別焦慮,從板橋搭公車到內湖路上一路改腳本:「我邊改就覺得,死定了。」一彩排完,Lulu 在後台大哭特哭:「太丟臉了,我想到我這麼丟臉要被看見,但時間來不及又只能硬上,當下真的很想從中天頂樓跳下去。」
那時,康永哥與小 S 都還不知道她是誰,在一票諧星中,主持人們特別原諒了她,沒有人噹 Lulu 的表演,讓她更感愧疚:「我那天在臉書寫了警惕自己的話,後來每年都會跑出回顧,提醒我自己,妳要記得今天的教訓,再也不要丟臉。」此後,她的筆記總是比別人多頁,一翻開 Lulu 的主持腳本,能從她的歸類、畫線、結構、記號,看見她對一場表演準備的無數個版本。
在採訪中,Lulu 提及多遍:「我是裡面唯一的女生,表現卻這樣。」台灣綜藝圈,曾經有一段女丑等於女醜的日子,如果是正妹,則被營造成可愛又被動的性感辣妹。能夠真正成為一線「女」主持人的少之又少。躋身在一群「男」搞笑藝人中的她,不想被看扁、不想丟臉,Lulu 骨子裡,有不被既成體制收編的意志。
自己搭的戲台
成長路上,她很習慣出槌,明白沒有拿第一是一種常態。
Lulu 經驗過太多出糗。小學三年級參加英文說故事比賽,在國小組中,她最低年級,死背起《小紅帽》、《三隻小豬》、《小精靈與老鞋匠》,她從爸爸的錄影片段中回顧:「畫面上,我走上去,工作人員幫我調麥克風,他手一離開,我就馬上咬字很用力的:Good morning everybody!因為太緊張,瞬間忘詞,我就在台上定格咧嘴笑。」媽媽提醒過她,忘詞,也不可以露出破綻。當時死命撐出的笑,是一個小三學生對世界最強悍的抵抗。
她的表演實戰,在那些鼓起勇氣的上台機會裡慢慢積累。「小六有次,我們大雅鄉的國小要舉辦聯合發表會,那是大雅鄉盛事,我當時表演相聲,演一個媒人婆、點一個三八痣,我很開心!」小小 Lulu 面臨人生中最大人數場次毫不怯場,她上台後、同組的鄰居弟弟忘詞,Lulu 立馬神救援,用媒人婆的嗓音緩場、挑著眉說:「是哪個傢伙給我忘詞了~還不給我說!」台下一片掌聲,Lulu 下台搔搔頭,趕緊又換衣服:「我媽就趕快手忙腳亂幫我換衣服,因為等下合唱團表演,我也是合唱團,哈哈!」
Lulu 是只要有表演活動就舉手說選我選我的那種人。不挑活,哪裡可以表演,哪裡有 Lulu。小學五年級,她在早自習時間主動報名低年級班級的「說故事姐姐」,因為媽媽是保姆的緣故,Lulu 從小就跟比自己小的孩子混在一起,也有了一種「姐姐」自覺:「我就帶我們家的手偶,去每個低年級班級說故事,用 YOYO 台姐姐的聲音說:小朋友~你們今天好嗎~~?小朋友會很認真看我表演,我就覺得很開心。」
不只如此,她還自己搭戲台。
那個帶去學校表演的手偶,在家裡也沒閒著。「除了大象跟獅子手偶,我跟我妹還自己做手指玩偶,我們用卡帶錄音效、背景音,把家裡的小桌子當戲台。」 Rehearsal 結束,姐妹倆出發社區,發放邀請卡給鄰居:「就跟他們說,今天下午兩點,Lulu 家的玩具間有表演喔,歡迎大家來看戲。兩點後,超多人來!兩三家的家長帶著小朋友,我們一群聚在很小的玩具間,音樂一播,開始乓啷乓啷表演,就是這樣度過下午時光的。」
觀眾從一個家到整個台灣家庭客廳的電視台,Lulu 也從自己搭建的戲台走上金曲舞台。她懷抱著相同的快樂:「我覺得,表演最滿足我的,是從後台要走到台前的那個瞬間,非常可怕、非常緊繃,FD 倒數 5、4、3、2、1,妳走出去,那一刻迎向一片白色的聚光燈,底下黑壓壓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大家的掌聲響起,成了妳的背景音⋯⋯」
「表演其實有點像自由落體,那個刺激感,心臟一個沒抓好,就會無去啊。」
沒有鏡頭的地方
在黑壓壓的舞台上,她一個人孤獨站著,但有觀眾做後盾,就像打上一劑強心針。Lulu 有征服天性,也喜愛眾人,在或大或小的掌聲裡,感覺到了被需要。「以前我們家族的人如果要去家族旅遊,我三姨丈就會問:啊梓茵有沒有要去?梓茵沒有要去我不去喔。回部落時他們在唱卡拉 OK,我舅公就用原住民腔說:欸,叫梓茵來!梓茵主持啊,沒有她很無聊內。我就回答:為什麼我要主持,你沒有給我錢,那我不划算內。」
這些人,是 Lulu 的第一代觀眾,掌聲與吆喝自成 Lulu 表演生涯的第一首伴奏。「以前過年阿公要給我紅包,其他人都要講吉祥話,就我要表演舞龍舞獅,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對著阿公咚隆咚隆鎗,跟阿公要紅包。」大家拍手,說梓茵好好笑,她表演得更賣力。
在金曲 30 的開場表演,Lulu 一首賣力的饒舌,是一個月內的埋頭練功,也是二十幾年來對演唱的意欲。她一直是愛唱歌的孩子,小時候被鼓吹表演時,最愛唱黃鶯鶯〈哭砂〉、張秀卿的〈車站〉,老歌派的她承襲家族精神,對老式卡拉 OK 情有獨鍾:「我們家經過榕樹下卡拉 OK,一定會停下來投幣唱歌。有次在埔里玩,我們下去唱,我拿麥克風開始唱台語歌,下面有阿公阿嬤在打盹,有一兩個醒著給我拍手說:『袂䆀袂䆀啦。』」有路人看到 Lulu 要合照,阿嬤滿臉黑人問號:啊伊係誰人啊?
大學時某年中秋,Lulu 在住的社區裡發現一張紙:「要推廣揚昇河畔的住戶,請來中秋聯歡晚會 K 歌,唱一首有兩百塊,可以拿一顆柚子。」推廣揚昇河畔,她義不容辭:「兩百塊欸!我就叫同學來聽我唱歌,說我唱完有錢拿,請你們吃快樂 QQ 球,上台時只有我兩個同學坐在紅色塑膠椅頭仔,跟一些遛狗的民眾。」Lulu 唱完〈走味的咖啡〉,領走兩百塊,不忘多 A 三顆柚子。「我跟他說,啊你們那邊還那麼多柚子,多給我幾顆,我們那一棟很多人欸!」她用賺到的語氣,分享 A 柚子技能。
模仿無數人,只為成為自己
根本那卡西式的移動表演,Lulu 到底是在表演,還是做她自己,都有點令人疑惑了。撿到三顆柚子就很滿足,積極生活,生活中充滿小小的平安喜樂,正因為看似平凡,融入在哪裡都無違和感。成長路上,既不是校花,也不是第一名的資優生,在學時她還是成為了風雲人物。「以前我們國中要競選模範生,全校要投票,我超中邪,跟訓導處借廣播要大家到中庭來看我的表演。我還借我們族裡的衣服跳。一間一間去導師辦公室拜票。」她語氣誠懇:「謝謝老師~要投我ㄛ❤️」讓人不敢不投給她。
在學校裡保持一定亮眼程度的 Lulu 也曾被人討厭:「那時候,是有一個女生帶頭霸凌我,原因是她喜歡的那個男生喜歡我,故意跟我很好,私下一直攻擊我,因為她胸部很大,就一直笑我胸部很小。」
同學們在自然課學到了奈米,Lulu 開始徹底遭殃,大家都叫她奈米、小隻馬,有一次還寫在黑板上。本來總是打哈哈的 Lulu 氣到哭,媽媽寫了聯絡簿,同學們被導師訓話。「老師很生氣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梓茵!現在班上曾經笑過黃路梓茵的,通通到導師辦公室集合。碰一聲!全班起立,連我最好的朋友也去了。」
明明是痛過的事她說成笑話:「我想說也留個人陪我吧,體育課我一個人去操場,老師問我人咧?我說哇哈哈哈因為他們都笑我所以被抓去罵了。」Lulu 沒有因此壞掉,她說,這件事並不會造成她太大的陰影:「啊我真的也沒做什麼,我就胸部小嘛怎麼樣!」
Lulu 曾經出過〈美小鴨〉、〈腿之歌〉,都是想跟和自己一樣的女生說話:「像我其實很不滿意我的腿,穿裙子很不好看,尤其在這個圈子裡,女明星的腿真的是⋯⋯可惡!妳會看見很多很完美的身材,覺得很羨慕,但後來發現,要追求這個,永遠追求不完的。」於是發明自己的穿搭方法:「我稱為『隱惡揚善穿搭法』,我覺得,把東西露出來,不一定代表妳有自信。有些人說,自信是有勇氣去面對缺陷、勇敢露出來,但我就不是,我覺得,妳沒有勇氣,也沒關係啊。」
模仿過無數人的 Lulu,堅持著成為自己,這樣最難的一件事。
無論是看向自己的身體,或是舞台,Lulu 已經有自己的氣候。人們說 Lulu 是陶子姐接班人,模仿陶子姐出道的她,已經證明了,她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就是她自己。
在你眼裡,做個小孩
「以前的照片比較屬於兩眼發直明亮、無論如何都是很開心地看著;現在眼球比較沒有那麼直、稍微渾沌了些、好像多了一點思想和謀慮在眼神裡。」
生日那天,Lulu 在自己的社群裡寫下了通往大人路上的一往無前。Lulu 並不害怕長大,她說,無論什麼年紀,都可以在某人眼裡,看見自己保有童真的樣子。雖然已經到了人人喊她一聲 Lulu 姐的階段,但是在佼哥憲哥面前,她搗蛋依然;在家人眼裡,Lulu 是永遠的孩子,讓人擔心、心疼、疼愛。
拿著鏡頭的小玉爸爸,從她第一次端盤子、兒時運動會、每一場大雅鄉聯合發表會,錄到如今。長大後,爸媽常為了她的主持活動台北台中跑,但他們對 Lulu 的鞭策多於鼓勵,很少大力讚美。有一年她金鐘入圍三項,家裡的群組卻都沒有響:「我就傳:哈嘍有人在家嗎,欸不好意思喔,我入圍三個喔。然後⋯⋯我爸傳了一個讚的貼圖,也太冷漠。」
Lulu 的媽媽從小待她嚴厲,她在上幼稚園前就學會了ㄅㄆㄇㄈ,因此也成為班級裡唸故事給小朋友聽的同學,她最早的表演原型從這裡開始。來到成人,媽媽也常常看節目邊筆記,跟 Lulu 說哪裡可以更好。這次金曲 30,Lulu 的妹妹擔任她的畫畫老師,顧頭顧尾:「我妹跟我說這個表演要有兩個ㄒㄧˋ,一個是細緻的細,一個是演戲的戲。在我練習的時候,旁邊的人都說可以了,但她一次也沒稱讚過我,一直幫我研究顏料的比例濕度啊什麼,全程跟著我緊張。表演結束後,妹妹發了一個文說,很想為我鼓掌。」
甚至連嘴硬的媽媽,都在金曲結束後傳來訊息:「她說我很不錯,還說:『媽媽今天還沈浸在昨天的典禮中,整個人輕飄飄的很開心!』我想說⋯⋯飄什麼飄呀,啊哈哈哈!」
女兒飄的時候,媽媽跟著一起飄,這家人很純。
在 Lulu 的飛翔中,有家人不斷替她測量風向、為她梳整羽翼。Lulu 感性地說,如果生命只能保存起一刻,有一幕她想永遠保存起來,不是舞台上的熱烈,也不是電視機上的亮眼:
「今年我今年不是帶家人去富士山玩嗎,我們全家人坐在那個草地,看遠方,遠方就是晴天和富士山,天氣很舒服。我想保留這一刻。」
怕要落淚,她生梗很快:「我們住星野集團,超!貴!那個景色就是有賺回來的感覺。他們現在都給我軟土深掘,越挑越高級。」
從 Lulu 的第一代觀眾,到一代代觀眾,都有對 Lulu 軟土深掘的能力。因此小朋友敲敲她的主持人休息室,拜託她去要蕭敬騰跟周杰倫的簽名;卡拉 OK 裡的阿嬤雖然不認識她,還是跟著她手舞足蹈。她就是有能耐,無須簽名,也深深刻下了影響力。不必確定自己是不是第一名,突破了對第一名的典型想像,她已經成為觀眾們心目中愛講話的班長、有料有腦亦諧亦正的主持人。
場地協力|Aiiher Studio
七十四年的老屋,老宅內,保留了古董吊燈懸掛天井旁;入門即是沐浴自然光的花草實驗室:狹窄陽台滿佈乾燥常春藤;未經修飾的水泥地裂縫也擁有情緒;刷白舊日式大書櫃隱藏角落等待發掘。四面環光,擁有獨特天井與寬闊頂樓,在城市裡讓人呼吸的靜謐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