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若身在後現代,你必須感受與活著——《凱特布蘭琪:宣言 13》
從 2001 年《魔戒》裡亮麗、充滿靈氣的凱蘭崔爾,到 2013 年《藍色茉莉》落魄、驕傲的貴婦茉莉,2015 年,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走進藝術家朱利安.羅斯費爾特(Julian Rosefeldt)由十三部宣言組成的獨立製作《宣言 13》(Manifesto)中,電影版在 2017 年在台上映。編導朱利安.羅斯費爾特大學讀的是建築,畢業後投入藝術創作,以影像作為主要媒材。作品融合他的書寫與影像,佐以凱特.布蘭琪的聲音、肢體,對當代藝術投下一枚炸彈。
《宣言 13》比起電影更接近展覽性質。原作以 13 片段同時循環播放的方式,自 2015 年起,在世界各地美術館展出,至今已經進行到第 12 場。從開頭凱特.布蘭琪尚未現身的片段起,旁白裡的她就說,自己將不強迫任何人理解其後所有話語,因為沒有人有權力將他人捲入自己的價值漩渦。在這裡,作品表現出後現代主義的優勢、以及現代主義最危險的地方。當每個人因為不同生長背景而產生歧異性,沒有人能以一己之姿完全統治、洗腦他人。而另一方面,後現代主義最常被詬病的點,也是在大爆炸般的歧異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後,卻往往顯得沒有追求。
十三個片段雖各自對不同風格、類型的藝術發出斷言,聯合起來,不難看見背後統一的邏輯與傾向;而這個傾向,也補足了後現代最大的弱點。在股市分析師片段中,角色提到在 21 世紀的科技條件下,我們對美有了全新需求,那就是速度之美。接著垃圾焚燒廠工人說,如今的建築都要像火、像水、或像刀一樣鋒利,乾淨挺拔、有稜有角,充滿機關跟坑洞,像座巨大的機器。透過不同角色形象,作品敏銳地指出創作者視角。
股市分析師形象是中立的,行動鮮活、眼神肯定,但到了垃圾焚燒廠工人談論建築時,角色卻深陷無法逃離的壓迫與失落當中。這是對人類處境的初步描述,人類陷進自己製造的全新空間,這種空間在過去從來沒有,它高傲、強大,將自己的地位放在人類生活前,那就是現代主義建築。小說家艾茵.蘭德的知名作品《源泉》在 2017 年 TIFA 被重量級導演伊沃.凡.霍夫(Ivo van Hove)改編演出,原著在西方受大量攻擊,也是因主角極力追求極權、單一價值的緣故。
接下來,《宣言 13》從政治經濟學、談到商品物流學,最後以創作倫理結尾。首先,酒吧龐克女郎諷刺地高喊:是誰先發起誰最真誠的比賽的?比完我們還是得繼續挖礦,彷彿笑話。這是對藝術有義務涉足政治經濟的警告。如同最後流浪漢講的,現代不同時空與領域的系統如此緊密合作,如果仍抱持可以完全「OO 歸 OO,政治歸政治」的幻想,未免天真。
而起身反抗的第一步,就是找回衝動,消滅疏離。主播角色在電視台裡說,觀念藝術為了方便起見,早就變成一種機械式的藝術,先確立觀念與流程,接著就能毫不關心地做出來。而那樣的作品看似有精確的核心思想,但不能激發人心、不能引起行動,也是很正常的。這是美術館物流學、商品物流學的終點,所有事物最後被陳置到架上與玻璃櫃,標價、寫理念,好像就完成了一趟旅途。失去行動能力的人在展示櫃前徘徊,早就忘記對權力敏感、起身抵抗是什麼滋味。美術館跟商品,都成為收編的力量。
因此,以小學教室裡的老師談電影創作總結,是作品最後對觀者的勸誡、與希望。「沒有任何東西是原創的,請去剽竊那些跟你靈魂直接相關的作品。重點不是它從哪裡來,而是你要帶到哪去。」台詞使用「靈魂」字眼,並以「where you are taking to」的介系詞「to」作結,顯現出一連串批判後的召喚。作品最後並沒有結束在純粹的論斷中,而是發出疾呼,希望能引起共鳴。它是火藥、是發射器,要所有人以自己的方式醒來。從 1991 年,詹明信發表《後現代主義: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後,究竟後現代是明確狀態或描述性詞彙,始終沒有定論。《宣言 13》則撇開論戰內容,認為如果後現代真的來了,那首要之急,應親自起身行動。只有真相可以啟發心靈。如果看見使人置身絕處,那也只有絕處,才有透澈重生。
【對話】
作品、現實、個人、與理論間,存在密不可分的互動。對核心概念強的作品進行精讀、對核心概念弱的作品進行偏讀,並視為特定文化現象詮釋,可以加深不同場域間的關係。此為本專欄寫作之目的,也做為作者自身創作理想方向的追尋路途。
【張敦智】
「Frank 是對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顆星星。一顆代表自己誠實的星星。我們花了一輩子在黑夜中想抓住它,但是他一旦熄滅,就永遠不再閃亮了。我不認為他會跑多遠。他大概只是想自己一個人,看著他的星星熄滅。」──Arthur Miller《All My Sons》。
希望我的星星可以燒久一點。國立臺灣大學戲劇系,1993 年生,天蠍座,台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