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北投（二）：東北少帥張學良的溫泉鄉情緣
若要從二十世紀的中國當中找出幾個改變中國命運的人物，張學良必定榜上有名。念過國中歷史課的臺灣人，多少都對西安事變這個名詞，以及書上黑白照片中英勇挺拔的少年軍官長相略有印象。不過談到西安事變對中國史的影響程度，可能就因人而異了。國共兩黨分據兩岸，對西安事變以及張學良的歷史評價近乎南轅北轍。1928 年，北洋政府最後一位實質統治者張作霖因皇姑屯火車爆炸事件死亡，長子張學良接手東北軍政，成為統治中國東北的張少帥。
日本一直對中國東北虎視眈眈，伺機扶持自己的勢力，暗殺張作霖更種下張學良和日本的深仇大恨。1937 年日本正式派軍侵略中國，蔣介石率領的國民黨軍仍以消滅共產黨作為優先目標。身為東北軍閥統帥的張學良終於按捺不住，在 1938 年發動西安事變，張學良與楊虎城聯合綁架當時中國軍政最高統帥蔣介石，逼迫蔣介石承諾放棄剿滅共產黨，先專心對付外侮日本人。雖然蔣中正答應張學良的條件，但張的命運也從此改寫，他釋放蔣介石之後反被蔣監禁起來，之後隨著四處延燒的戰火在不同的地點遷徙。張學良時年 37 歲，他曾說：「我的人生到 36 歲就結束了。」
西安事變給當時的共產黨留下一線生機，中共第一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便稱呼張學良是大恩人。但是對國民黨來說，張學良種下日後國民黨敗給共產黨的遠因，幾乎是如同寇讎一般。國民黨對抗日本侵略八年，共產黨趁機壯大聲勢，等到抗戰勝利之後，國民黨氣力不濟，共產黨遂繼之而起，不過用了四年時間就讓國民黨全面撤守來台。西安事變雖是一件發生於中國大陸的政變，但幾乎也改寫了臺灣歷史。被蔣介石囚禁的張學良，自然也隨國民黨政府來到臺灣。
曾在寒冷的東北平原揮灑青春熱血的少帥張學良，大概不曾想到他的後半生會在東南方的熱帶小島臺灣渡過，而且在北投一住就是三十餘年。
張學良 1946 年來台時，先是被軟禁在新竹縣五峰鄉的井上溫泉，住處是日治時期的木造房舍，隱藏在新竹層層疊疊的山丘之間，附近只有一片又一片的森林，沒有什麼居民，蔣介石規定任何外人未經他得允許不得見張學良，派遣侍衛嚴密看守。他在井上溫泉與愛人趙四小姐度過寂寞的十餘年。井上幽居期間，張學良的生活相當艱苦，國民黨供給的飲食有限，宿舍距離市集遙遠，他必須自己種菜養雞。為了打發日復一日幾乎相同的生活，他開始鑽研起明史。由於讀書過於勤奮，房舍內照明不足，張學良的視力逐漸惡化。
張學良於 1957 年離開井上溫泉，搬遷至高雄西子灣，但他與溫泉鄉的緣份才正要開始。由於眼疾日益嚴重，南部找不到適合的醫師，張學良必須時常北上看病，蔣介石於是安排張學良就醫時暫住於北投的「幽雅招待所」。這間位於北投幽雅路附近的招待所，前身是日本人開設於 1920 年的高檔溫泉旅舍──「新高旅舍」，如同隔壁的北投文物館，前身是佳山旅館。兩間旅舍命運相似，新高旅舍在二戰期間也曾被日本軍方佔用俱樂部，作為神風特攻隊員出任務前的度假場所，戰後被國民黨作為招待政要的休憩處所。
新高旅舍現今更名為少帥禪園，由民間業者經營餐廳和溫泉池。這座庭園規模不小，主要建物有少帥展館、漢卿美饌、小六茶舖和雙喜湯屋。漢卿美饌、少帥展館是當年少帥和趙四小姐生活起居之處，比較特別的房子是位於入口處的小六茶舖，當時是警衛隊的宿舍。這些警衛大多出自軍方系統，名為幽雅招待所的警衛，事實上就是看管張學良的特務人員。
自從發生西安事變後，蔣介石就不曾信任過張學良，甚至想處死張學良，完全解除心腹大患，是在蔣宋美齡屢屢規勸之下，張學良才保住一條命。十幾年的幽禁期間，蔣宋美齡是張學良和蔣介石之間溝通的橋梁。1959 年蔣介石雖然明令解除對張學良的「管束」，事實上並沒有讓張學良恢復自由的打算，仍安排蔣經國作其「知心朋友」。1960 年蔣家政權要求張學良搬遷至北市近郊的北投，一來天子腳下就近監視，二來北投風光秀麗，與井上溫泉和西子灣各具特色，或許也算蔣介石對張學良的一點開恩吧。
張學良居住在幽雅招待所，深知這裡非是長居之地，向蔣經國提議在北投另覓土地新建樓房，作為此生的終老之所。蔣經國答應請求，在不遠處的復興崗山坡上替張學良找塊地，旁邊還有一條小溪，據說讓張學良想起家鄉的永定河。1961 年張學良搬進新居，相較於井上溫泉期間只能在住處和附近山林間活動，北投的生活限制已經比較少了。他開始能和一些親友往來，或者一起外出吃飯，當然，這些活動都得在情治人員的監視下進行。當時與張學良互動較密切的人物，就是國畫大師張大千，他們時常相約打麻將。
張學良前出身富貴人家，前半生看盡人間繁華靡麗，後半生卻過著失去自由的生活，幽居歲月只有趙四小姐趙一荻陪伴。張學良少年時代周旋在許多女色之間，但是對趙一荻的感情卻始終不渝。出身名門閨秀的趙一荻為了與張學良廝守，寧願和曾任交通部長的父親決裂，跟隨已經有元配的張學良出生入死，數十年不要名分，委身充當張學良的秘書。兩人經過數十年的考驗，終於在 1964 年順利成婚，這段愛情在後世被傳為佳話。張學良在復興崗居住三十餘年，直到 1995 年遷居夏威夷，北投堪稱他居住最久的地方了。
2015 年 12 月，張學良的復興崗故居正式登陸為歷史建築。復興崗故居總面積佔地約千坪，兩層樓洋房呈現 L 型，庭園邊有二個衛哨、二個崗口哨，可見這裡的生活仍受蔣家嚴密監視。洋房地下室有避難空間，這裡也是張學良禮拜的教堂。他在 1955 年受洗為基督徒，從此篤信上帝。被臺北市政府指定為歷史建築後，屋主必須提出後續修復計畫，讓故居可以妥善保存，或許不久的未來，民眾就可以完整見證張學良與溫泉鄉的情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