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裡的大廚（六）：來支煙吧！/ 白斬雞大變身

作者JOEL

日期08.04.2011

「你姪子？怎麼來跟著你學賣魚？」長著一頭灰白頭髮、眼窩凹陷、穿著泛黃白色衛生內衣的中年男人，一面從煙盒裡抽出一支全黑可可風味的細雪茄遞給我，一面對著吳叔說話。

「瞎米賣魚，他是總舖不作跑來這邊學採管的啦！」提到我時，吳叔總是用總舖來稱呼。我不好意思的對著一臉疑惑的男人笑笑，在他們的印象裡，總舖應該要長得又肥又大，最好還能嚼個檳榔。

吳叔點上自己的白長壽，從身後拿出清酒和幾只紅色塑膠杯，為中年男人斟上。吳叔吩咐我到後面提半隻白斬雞、一點豬耳朵、炒豬肝什麼的。看樣子，今天應該又要替他看攤子了。

吳叔善於和人作交際，即便只是路過的客人也能在幾次相遇之後就變成換帖的好兄弟。但含帶在裡面的麻煩，就是他酒量其實很差。

大約有兩、三次，是我把他從別人攤位那給扛回來，接著就要聽他上從祖父祖母下到他自己的妻兒子女的歷史講座。

這時候我就能夠明白，為什麼小時候媽媽討厭爸爸喝酒。因為他們這時說話會語無倫次、毫無邏輯，一下是奶奶先過世、一下是爺爺先升天，像在看燒壞的電影光碟。明明奶奶就在他當完兵後就過世，過沒兩天又復活在家裡煮鹹粥給他吃。後來我就學會不要太認真的聽他說的話，只要知道回應，「嗯、噯、喔、是、我知道啦！」到他酒醒就算功德圓滿了。

常常聽他天花亂墜兩、三個小時，等到酒醒了才能讓他把賣剩的魚貨搬上車，回家休息。

我邊抽著男人給我的雪茄，邊和他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在菜市場裡，好像怕是別人沒煙抽似的。即便只是路過閒聊兩句，大家第一個動作，一定是先抽出一支煙遞給對方。品牌則五花八門，從進口洋煙到走私的水貨甚至還有大陸那邊聽都沒聽過的品牌。不過帶來的效果都差不多，讓你的肺爛掉、抬不起「頭」。

我們或許可以稱得上是擁有三吋不爛之舌的超級推銷員，但是沒有一支煙替我們打頭陣，我們就會變回又臭又髒的一群蠢蛋。

我們不一定是焦油和尼古丁的重度成癮者，但是我們在開口和一個跟我們一樣狡猾、貪婪的傢伙談生意時，吞雲吐霧的片刻是讓我們能思考出讓對方無法拒絕對策的重要時間。

「吳仔，為僅孫易揍得很尬喔，嗯？」，男人一面咀嚼一塊白斬雞的腿肉，一面灌著生啤酒，話從碎肉和酒水間鑽出他嘴巴時，早已變成奇怪的原住民語言。

「啊，大家互相啦，光頭大仔你肉舖生意也是好到讓人流口水啊哩。」吳叔邊灌著清酒邊抽著煙，我則從他喝酒的速度來推算今天的歷史課要上幾節。

「沒啦沒啦，也是靠朋友關照…」男人吸了一口煙，話沒講兩句，已經抽掉了三支小雪茄。我的眼神停留他手臂和手背上突起的粗大血管，像沿著榕樹攀長的寄生植物。

「今天怎麼有空跑來這邊？」吳叔邊問邊幫他再斟滿一杯清酒。

「啊哈哈！沒什麼啦，就聽說這裡最近水電表和地租的錢，被手下那些阿弟仔搞得亂七八糟…總要來關心一下。」他這麼說的時候，音量刻意放大了些。在隔壁攤子賣杏仁茶的大哥，心虛的用眼角餘光瞥向我們，上個禮拜他才因為水電表費跟市場裡的人大吵了一架。

「這樣…那我上次跟你談的那一塊攤位，現在抓到多少？」光頭大仔楞了一下，用力的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的讓煙從嘴唇兩側溢出。

我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插太多話。默默的，吃著從附近攤子拿來的乾澀白斬雞。

有時候我會有點角色上的錯亂，太過深入菜市場的角色會讓我忘了自己的目的。我是學會了一些東西，但是還不夠多。而吳叔最近常常似有若無的暗示我放下廚師的工作，和他一起經營生意，甚至連攤位的地點都選好了。我有點卻步，擔心一旦踏入了下一個階段，不再是單純學著看貨、買賣…，而是要開始建立與攤販、與批貨行口、與地方人士之間的關係和要開始自己養客人時，就會無法抽離。

吳叔對我的指導也一天比一天還要積極，三不五時硬是塞進我口袋的鈔票讓我感到困惑。

他用迷茫的眼神對我伸手討煙，我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支藍寶馬。

「這煙…我抽了會咳…不過沒有關係，現在有喬艾爾在…」，吳叔醉得厲害，連話都說的斷斷續續。但還是清楚傳達出了他的期待，他說完繼續和光頭大仔一起喝酒笑罵，我則對他們回以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

「阿弟仔！跟著你叔叔好好作，以後大家互相互相啦厚！」，男人遞了一支煙給我，我含在嘴裡的時候，他俯身到我面前，為我將煙點上。

「沒問題沒問題…」，我不好意思的吐出煙霧，只想轉身逃走。

沒問題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