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 ╳ 濱口竜介】上篇:拍一場對話,有時比動作戲還難

【奉俊昊 ╳ 濱口竜介】上篇:拍一場對話,有時比動作戲還難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8.02.2022

奧斯卡宣佈入圍名單時,濱口竜介《在車上》的大幅斬獲——包含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國際劇情片及最佳改編劇本,讓不少影迷想起兩年前奉俊昊《寄生上流》拿下奧斯卡的興奮感。

自 2003 年以《殺人回憶》成為藝術電影觀眾焦點的奉俊昊,至《寄生上流》時展現出結合強大的韓國電影工業與通俗敘事的優異掌握;反觀濱口竜介,從 2015 年以長達五小時、素人演出的《歡樂時光》在盧卡諾影展大放異彩至今,始終在漫長的對話與脫俗的角色呈現上,閃現幽微的人際關係。

兩位作者導演的視覺語彙、創作核心相異,不約而同在此時成為征服世界的亞洲導演,2021 年釜山電影節搭配《在車上》與《偶然與想像》放映,難得邀請到奉俊昊與濱口竜介對談,從美學影響到電影拍攝的實務經驗,導演們對彼此有哪些好奇之處?BIOS monthly 與東昊影業合作,將此對談內容分為上下兩篇刊出。為求閱讀流暢,文字有所順調整並微幅編修,並非逐字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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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釜山電影節,左為奉俊昊、又為濱口竜介,截自對談影片
 

奉俊昊(以下簡稱奉):我是濱口竜介的大粉絲,我對他感到非常好奇。作為一名導演,我希望能夠找到他攝影機後的秘密,所以已準備好一連串的問題來挖掘他的拍攝秘辛。希望會有時間留給觀眾問答,但我是滿懷疑的(笑)!我們會討論《在車上》《偶然與想像》,也會討論《睡著也好醒來也罷》、《歡樂時光》等濱口的傑出作品,好好探究他的電影世界。

我們會聊很多電影拍攝的技術層面,如果與談的內容過於技術性,我也得請大家諒解。像是《在車上》裡,你怎麼有辦法在拍攝這麼多車內場景?我會這樣問,是因為身為導演,我知道拍攝車內的場景是有限制和壓力的。從觀眾的角度可能就是順順地看過,但導演需要考量許多事,《在車上》的車內場景裡有很多深度的對話和沉默,我很好奇實務上你是怎麼拍攝的?

有時候,我們會把車子放在拍攝軌道上,再請特殊駕駛來,有時候則是把拍攝器材放在車內,導演坐在另外一台車上跟拍,運用無線電進行溝通,有時則是導演擠在車內的某個空間,但像是我可能就會擠不進去(笑),以《寄生上流》為例,車內景則全都是特效,也就是演員在靜止的車內拍攝。那你呢?

濱口竜介(以下簡稱濱口):非常非常謝謝你。光是聽你詢問問題,我就覺得好像飄在雲端。關於如何拍攝車內場景的問題,我們其實是在行進間的車內進行拍攝的,車子邊開邊拍,因為我知道這樣才能獲得我要的感覺。

奉:那你是在哪呢?

濱口:我坐在後車廂內。我想與演員們隨時溝通,離他們近一點,所以我選擇在後車廂。

奉:果然,大家可以由此看出,電影創作是需要熱情的。這是出自於愛的苦力活啊(雙方笑)。

《在車上》有那麼多車內場景⋯⋯如果大家有看《偶然與想像》,第一篇也有兩位女子在車內一段很長的聊天片段,聊男友、感情,第二篇也是,角色再相遇時是在公車上。不只是《在車上》,你電影裡「在車上」的場景們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我先談談我個人對此的感觸;我已逝的父親是很安靜的人,眼神對到的時候也很難開啟對話,但是反而是在車上他滿能聊的,可能是因為在車上,我們不需要面對面。你的電影裡對話如此重要,但這些對話發生時,視線反而是沒有對上的,這對你來說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濱口:謝謝這個問題。有關在車內對話這件事,前提在於我覺得身為導演,我唯一擅長的就是寫出好對話,我必須把這件事納入考量。當我在撰寫劇本時,我只能夠從寫作切入,我想這是我身為導演的限制。

在寫這些對話時,我覺得如果沒有「動態」,電影會有點無趣,從我還是學生時,就覺得在移動中的場景內進行對話——例如在車上——能夠讓場景有趣,對白間的沉默會被「動態」給補滿。但後來,這也轉變成一種有意的選擇,為了隱藏自己的弱點而選擇了車子這樣的場景,最後這些台詞變成有點像是「為了寫出適合在車上發生的對話」而寫。

《偶然與想像》第一篇〈魔法(也比不上的虛幻)〉中,兩位主角在車上的片段。左為飾演芽衣子的古川琴音,右為玄理飾演的繼美。

我自己日常生活裡是不會每天開車的,通常都坐在副座。因為希望駕駛不要昏昏欲睡,我會不斷和他說話,這是一種關心的表達——這也是我們對話的起點。然而,有時對話會觸及內心的深處,這是我個人的經驗。在車上移動,從 A 點到 B 點之間我們經歷了時間,這段時間變得柔軟,有一個特別的質地。這段時間是會結束的,對吧?但在那段時間裡,大家好像都會想要和彼此說話,我想我是在針對這樣的心理狀態去發揮。

奉:那你在車內這樣拍不會頭暈嗎?畢竟你是在後車廂欸!

濱口:會的,很暈。大家可以想像看看,像我這樣在後車廂裡看小螢幕,真的很昏。

奉:你說很暈的時候,讓我想到一些著名、獨特、迷幻的車內場景,其中一位知名的導演就是大師黑澤清。他拍得讓人覺得有點像是車子開在雲端,像是《X物語》裡的車內景(編按:原文片名 CURE,台灣當初由春暉引進時譯為《X物語》,後續在影迷間討論港譯《X聖治》也很常見),你如何看這樣的場景?最近你也一起參與黑澤清《間諜之妻》的劇本寫作,你從他那邊獲得許多靈感,甚至一起合作。與他工作有什麼感想?

濱口:當我在拍攝車子移動的場景時,可能也因為刻意想說不能學黑澤清,所以努力去尋找別種方式。他是一位電影大師,在研究所時也是我的老師,我從他身上學到的就是:不要模仿黑澤清,不然你就會哪裡都去不了。

在研究所與他學習的那兩年,完全改變了我對於電影、以及如何拍電影的想法。我無法變得比他更好或更偉大,但我也感覺到自己還有很多成長空間。《間諜之妻》對我來說是一個很棒的經驗,能一步步看黑澤清的工作程序,簡直是一生難求的機會。在進入《間諜之妻》的討論之前,我也想問奉俊昊導演,黑澤清的電影為何吸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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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場試鏡中,蒼井優哭了。我覺得這不符合這幕的設定,請她不要哭。於是她給出一個充滿悲傷,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的表演。

奉:黑澤清導演拍攝的方式和他的電影,我都超愛。如果有黑澤清的粉絲俱樂部,我想我會和濱口導演為了誰要當會長而打架(笑)。

我在準備《殺人回憶》時看了黑澤清導演的《X物語》,受到很大的衝擊。現在那位殺人犯已經在監獄裡服刑了,我們知道他是誰,但製作電影當時這件案子是還未偵破的,我訪問了刑警、記者,所有和這個案件有關的人,就是沒辦法見到最想見到的犯人,只能想像他可能的樣子。直到看到《X物語》裡的殺人魔,當下我想說,欸,或許真正的兇手也是像這樣的人吧?《X物語》裡的殺人魔間宮和警察之間的對話很奇特,那段對話真的深深擄獲了我。

黑澤清《X物語》為影迷心中的驚悚片經典。
 

不過一旦聊到黑澤清導演,我想我們會一直講下去,因為我們的共同興趣,共同的愛就是黑澤清導演。我和濱口導演的故事中有黑澤清導演的影子,但如果不是我,而是洪常秀導演來的話,他一定會大聊侯麥吧,這位法國新浪潮的大師。《偶然與想像》實際上就給我一種侯麥的感覺。我自己也有買《睡著也好醒來也罷》的藍光,還有濱口導演 2003 年的短片《何食わぬ顔》(Like Nothing Happened),真的都是很有趣的電影啊!那是一齣大約 43 分鐘的短片,濱口導演也同時擔任演員,我覺得這也很有侯麥風格。從這幾部作品看下來,侯麥對你的意義是?

濱口:好多問題要回答呀,但其實我也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你。很開心剛剛聽你提到《殺人回憶》,這真是一部傑作;黑澤清導演的《X物語》也是日本二十世紀最棒的作品之一,得知這兩部作品之間的關聯性,讓我感到很興奮。

奉:(插話)但你還是得講一下你自己的作品,而不是繼續聊黑澤清噢。

濱口:(呵呵笑)黑澤清是我的老師,而侯麥是我的幻想老師。我無法模仿黑澤清,但是侯麥是我想要模仿的。侯麥運用了許多的對話,而我的個人情結就是在開拍一部作品時,必須從寫對白開始,在看侯麥電影的時候就覺得,哇,有好多台詞,但每一句都好有趣。很多台詞的劇本同時也是一種導演風格,能夠給演員許多指示。

侯麥的對白與其他導演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對白不是用來解釋劇情的,比較像是人物個性的展現,聽角色說話時,我們可以清楚感覺到這個角色,甚至是扮演這個角色的演員的性格,這是侯麥與其他導演不一樣的地方。我就想說,也許我也可以用這個方式來導戲。

奉:你提到侯麥電影裡有趣的對白、對白與角色的關係,這解釋了他作品的魅力,也回應了你的作品——對白並不是去解釋,而是為了讓觀眾一窺角色在電影裡的心靈地景,或我們因此目睹了關係中的危機時刻,這是我的感覺;你對侯麥的說明,也說明了你自己。不太確定在拍攝《偶然與想像》時,有沒有哪些場景是想著侯麥拍的?

之前座談有位觀眾提到那個突然的特寫(zoom),你用「有趣、好玩」來回應,其實我看到那個很跳躍的特寫時也覺得很驚訝。許多韓國觀眾會想到洪常秀標誌性的突然變焦鏡頭,但洪常秀在早期其實沒那麼常用這種特寫,我想他應該是從《劇場前》(Tale of Cinema)才開始的。你喜歡洪常秀嗎?我聽說你也喜歡他的作品。

濱口:我非常喜愛洪常秀導演的作品,2015 年我在盧卡諾影展剛好有機會搶先觀賞他的《這時對,那時錯》(Right Now, Wrong Then),看完之後,我真的覺得他是當代電影大師,覺得身上的衣服好像被一層一層脫下⋯⋯

奉:(拿著外套)結果我才是真的在脫衣服的人⋯⋯釜山天氣真是太溫暖了(笑)。

我想回到對話寫作的部份。拍攝對話場景有很多種方式:說話的人要面對鏡頭嗎?還是鏡頭要在人物側邊,或讓人物完全背對?拍攝 A 和 B 兩個人在對話時,你是如何建構這個場景?我也是以導演身份在問這個問題,因為有時候要拍對話實在給我很大的壓力,要拍出一個細緻的對話場景,甚至比動作戲或特殊的鏡位還困難,如果一直使用正反拍的 shot reverse shot,就會有被困住的感覺。

濱口:如何拍攝兩個人的對話?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問我在《偶然與想像》有沒有想著侯麥而拍,我想我在撰寫劇本的時候,確實被侯麥的方法影響;其實重點就是關於如何改變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靠近或拉遠的當下,距離就展露出他們的心理狀態,包含慾望、道德觀等。

對話的畫面構成部份,想起來好像有點複雜,但我覺得其實只有三種模式:第一種是兩人不做任何視線交流,有可能是看著同一方向,可稱為 0 度。另外則像是 90 度,這樣可以看到對手戲演員的側面,180 度則是他們對望著彼此。三種模式中,90 度或 180 度都可以在不 cut 的情況下拍攝完,換句話說,觀眾可以同時看到兩位演員的臉並投入對話之中,只要在其中稍做變化,這些景就會充滿活力。

在我的看法裡,最容易變得無聊的是 0 度模式,因為他們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沒有面對面,所以只能作一些無聊的事,例如讓攝影機 pan 過去。

奉:矛盾的是,你的作品裡還是有些演員直接看向攝影機、向攝影機說話。我很愛史柯西斯、Jonathan Demeen 的《費城故事》與《沉默的羔羊》等,我喜歡那些對話場景,Demeen 很擅長拍攝演員的正面,有時候演員甚至是和鏡頭面對面在拍的。《睡著》和《偶然》也有這樣的時刻,看到那種拍法,是可以理解導演為何做這種選擇的,因為它帶來很強烈的情感。

我想問的是,《在車上》靠近結尾,或可稱之為高潮的部份——接下來兩分鐘可能會有點暴雷——當他們到了北海道,看著女主角的家被埋在雪地裡,男主角終於說出他壓抑的一切⋯⋯但那時,你選擇了一個奇妙的角度,我不太確定那是幾度,我們可以看到女主角的側面,但男主角的角度反而非常清晰,為何你選擇這個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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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劇照

濱口:好的,劇透到此結束(笑)。拍攝時我必須判斷角色與攝影機的關係,基本上我會先決定走位,再思考攝影機的位置,該如何捕捉演出會是最好的。當我在拍你提到的那一場戲時,我從多個不同角度各拍一次,拍完後再用剪輯來說故事。每個角度會拍出怎樣的效果是很難說的,有時候用這個鏡位拍這一段很好,下一段卻得用另一個鏡位比較好,我只是把這些好的部份透過剪輯連結在一起。

這一場戲我記得我們拍得滿辛苦的,花了兩天的時間,嘗試了各種拍攝方式,因為我覺得攝影機與角色一開始是沒有火花的。最後用的應該是在第二天拍的第二個 take,兩位演員的表演和攝影機終於開始對話,我心裡想說:太好了!這就是我要的!那次的攝影機方向很棒,表演也相當傑出。

奉:攝影機跟表演的關係,真的很重要。但演員的表演部份也是,當角色展露出他們真實的樣貌時,正是他們發光的時刻。說到這裡,你的選角也很厲害,看著這些角色心中會有很多疑問,像是《偶然與想像》第一篇裡飾演芽衣子(Meiko)的演員,對我來說就是日本電影的新鮮臉孔,她有種獨特、古怪、亦正亦邪的氣質,很難預測她的下一步行動是什麼;而《在車上》的美沙紀(Misaki)也是,即使她是在電影開始一個小時後才出現。和我們談談你是如何選角的,為什麼選擇她們?

濱口:謝謝你的問題,你提到這兩個名字,讓我覺得很開心。飾演芽衣子的是一位叫做古川琴音的演員,我在 2019 年 12 月開拍的時候,她還不算是一個眾所皆知的名字,這是一個相對來說戲份較少的拍攝,很感謝她願意參與。現在她已經很常出現在電視廣告、連續劇裡,成為很受歡迎的演員了。必須要幫她說明下,她本人和那個角色很不一樣,是個很認真的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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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與想像》中的古川琴音(左)。

遇到飾演美沙紀的三浦透子,也是個意外。她和古川琴音是同個經紀公司的,但在甄選《偶然與想像》時才第一次相見。我在選角時,並不會真的看他們的表演技巧或演出,而是坐下來和他們大概聊一個小時,這就是我選角的方式。和他們對話時,去感覺他們的真實樣貌,我總是被真誠的人給吸引,這也是我選擇上述兩位演員的原因。

我電影裡所有的演員,都能揭露他們真實的自我。對我來說,這點比演技更為重要。

奉:《歡樂時光》這部五個小時的電影裡,演員大部份都是素人,而他們的表演棒極了。你的導演方法,是讓非專業演員和專業演員在同一個劇組裡,並表現出他們的真實。我個人最討厭的試鏡方式,就是把劇本的某一頁交給演員,叫他們就這樣在辦公室的蒼白燈光裡「表演看看」,這個場景總是讓我很尷尬。我通常就是和演員們一起喝杯咖啡,聊個三十分鐘或一個小時。事實上,要了解演員的演技和表現力,從他之前演出的其他電影、短片、舞台作品等就足夠了,像是《寄生上流》的朴明勛演員(編註:飾演被關在地下室的吳勤世一角),我也是在看了一部喜歡的獨立電影後主動聯繫他的。

濱口:《在車上》大多是專業演員,三浦透子從童星出道到現在也大約有十五年了。《睡著》則是專業和素人演員混合。

奉:李滄東導演也會這麼做呢,並從他們身上獲得精彩的表演。遇到專業和素人演員一起的話,我會相當緊張,濱口導演是如何克服這種不安?

濱口:基本上我都和自己說,即使演技不熟練也無所謂。如果要論「演技」的話,素人演員是不可能提供「好的表演」的,但也因為他們沒有表演的習慣,某些亮點會跑出來——我很依賴那些時刻。他們的動作讓人感到新鮮,職業演員看到時,也能被激發出新的東西。

奉:三浦透子「從歌手轉作演員」這件事,應該算是我的誤解,就像碧玉(Bjork)很久以前就演出過《在黑暗中漫舞》一樣。三浦小姐在《在車上》裡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她說要帶男主角去最喜歡的地方,結果到了焚化廠。然後他們到了海邊,兩人抽菸,她轉身彎腰點煙,那個姿態很厲害⋯⋯濱口導演戲裡有很多抽菸的場景,我想防制菸害組織看到應該會生氣,特別是這些角色們抽起菸來那麼享受的樣子。你抽菸嗎?表演時有特別指導演員抽菸的樣子嗎?還是那是三浦小姐的嘗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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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裡的三浦透子。在此片之前,她更為人知的身份是歌手,曾推出翻唱專輯,並與 RADWIMPS 合唱《天氣之子》主題曲。

濱口:我基本上不會進行動作細節的指導,現在坐在台下的演員們可以作證。我們就是反覆進行劇本排練,但這並不是為了確定動作,而是為了讓演員們熟悉台詞,熟悉了之後我會讓他們自由安排動作。話說,在場的各位,你們不會更好奇奉俊昊導演是如何選角和導演的嗎?導演是如何選擇演員的呢?
 
奉:我只是想盡力邀請好演員(笑)演技好的演員,就是最棒的。當然,「演技好」可能有成千上百種定義。我知道說起來有點矛盾——但我希望演員能正確地表達出我所計劃和想像的細節,同時又期待他們突然表現出我沒有預想到的東西,給我驚喜。正確的和驚喜的最好同時出現。我知道這滿矛盾也很困難,也對演員感到挺抱歉。我會請演員們在特定的時間點做某件事,或特別和他們說這一場戲承載的意義,但當他們完全照做的時候,我又覺得,喔,我想要看看其他的⋯⋯更特別的!像閃電般的!聽起來滿討厭,但那就是我要的。

只要當上導演,就很容易一直喃喃自語、對所有事情發表奇怪的評論,每次看到自己這樣出現在幕後花絮片段裡,我就覺得很尷尬。我想導演們都知道我在說什麼,有時候看到會想說,我在幹嘛?為什麼要說那些沒意義的話?總之後來我就試著盡量少說一點,讓演員們更自在。但當然你還是需要走在一個大方向上,只是那個方向要是寬廣的,我試著不讓演員察覺界線所在。如果你看我製作電影的幕後花絮,可能還是不會認同我所說的就是了。

想到有次我遇到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我沒有機會可以和他細聊,但看著這個演而優則導的人,讓我不禁想像:他會怎麼指導演員呢?有時候我真的是無法給予表演的指導,只能請求演員幫我個忙,哭求他們的協助⋯⋯但克林伊斯威特的話,應該可以給演員們很棒的指導吧?濱口導演也是,能把素人和職業演員的演出調和得很棒,有種不造作的原始質地,又能展現出戲劇的起伏細節。

濱口: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未完待續)

#濱口竜介 #奉俊昊 #在車上 #偶然與想像 #導演 #黑澤清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溫若涵
翻譯協力東昊
圖片提供東昊
首圖設計郝御翔
責任編輯陳劭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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