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張照片，前往極地、深海、荒原——專訪紀實攝影師 Claire Thomas、馬賽 Kyo｜SKM PHOTO

在蒙古近距離接觸人一般高大的鷹，前往雪境在肅穆山峰間行走，又或是在戰地裡潛伏等待關鍵瞬間⋯⋯紀實攝影師如《白日夢冒險王》裡西恩潘一角，見證最荒蕪與最豐饒——以及那些無法被拍下的，靈光瞬間——因而成為多少冒險性格者夢想過的職業。

在全球疫情未歇的狀態下，新光三越國際攝影聯展（Shin Kong Mitsukoshi International Photography Exhibition Events，下稱 SKM PHOTO）便邀請到兩位紀實攝影師以「重載世界」為題參展，撫慰眾人長達兩年無法飛行、與世界相遇的心靈。

十多年來，SKM PHOTO 曾邀請電影攝影大師李屏賓、拍攝電音三太子為人所知的吳建衡、以《哭泣女孩》記錄女性眼淚的徐聖淵等；國際攝影師則有關注少數族群的以色列攝影師 Natan Dvir、拍遍極地沙漠的 George Steinmetz、長期​​拍攝一對冰島雙胞胎而知名的日本攝影師 Ariko Inaoka 等，今年，名單也同樣精彩。

曾與 BBC、National Geography 合作的英國攝影師 Claire Thomas，命題「行旅全球 Around the World」拿出巴拿馬、摩洛哥、伊拉克、蒙古等三大系列與大家分享，其中更有全球首度公開發表的作品。台灣攝影師馬賽 Kyo 則提出「久違．世界」，選定阿拉斯加、玻利維亞、俄羅斯、南極等足跡遍佈南北極地及六大洲的作品，要讓大家用雙眼環遊世界。BIOS monthly 特別專訪兩位，除了聊聊這次展覽，也探索一位紀實攝影師的養成，以及他們眼中世界的樣貌。

動物與自然，是一切的啟發

Claire Thomas 對攝影的喜愛，首先起源於她對動物及自然的熱愛，尤其是馬。生長在英國威爾斯的郊區，小時候，她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去摸摸她的馬，放上馬鞍、向前奔馳。「我相信，是騎馬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獨立、負責、堅強，我一直保持著對馬的愛，這份愛也深深影響了我的人生。」

馬是她拿起相機的原因，她拍馬，即使在真正成為職業紀實攝影師後，前往伊拉克、巴勒斯坦等戰亂區工作，她依然會設法找到當地的馬隻騎乘及拍攝。「親近自然，絕對是我最舒服、最療癒的時刻，我被大自然及其中的生命觸動與啟發。因此，只要有機會在旅途中以鏡頭捕捉到動物或自然，我都非常感激。」這樣的心念，足以解釋她為何選擇紀實。

在她眼中，作品無需刻意創造，因為所有人事物本身，自有強大的美，「作為紀實攝影師，我真正相信攝影作品說故事的力量。我愛照片呈現的真實，它像視窗，帶領我們看見與自身非常不同的生命，一張吸引人的照片，可以激發觀者的情緒，讓他們開始在意一個議題、一個案件，甚至帶來政策的轉變。」

Claire 的拍攝靈感，通常來自於遇見的人與他們的生命處境，「當我發現一個令我共鳴的故事，心中會馬上開始預想怎樣的畫面能傳達這個訊息。理想上，我會花時間與被攝者相處、互動，讓我能更精確地共感他們的狀態，捕捉最自然、而非造做的作品。」對她而言，一位好的紀實攝影師，先要是一位好的說書人；另外，能讓被攝者感到放心、舒適，以及永不止息的好奇心，都是很重要的特質。

她長年與 The New York Times、BBC、The Guardian 等知名媒體合作，無論是戴著頭盔在戰火中穿梭，或是深入蒙古紀錄老鷹與馴鷹師的日常，她都從中感受到身為攝影師的使命與幸運：「能與生命產生連結、說出他們的故事，是我當攝影師感到最有意義的事情之一。」

被狩獵，是生命的禮物

在本次 SKM PHOTO 展出的作品中，動物狂熱的 Claire 當然特別想分享與牠們的接觸。首先，《笑傲飛鷹：阿爾泰山的獵鷹人》（Kazakh Herders of the Altai）系列，是她認為自己拍過最漂亮、最有力量的作品，因此非常開心有機會讓台灣的觀眾看見。

「那算是我夢想的實現，我曾經看見一張照片——一個人騎著馬、帶著一隻巨大的老鷹，背景是崎嶇的山群。從那時開始，蒙古就是我渴望探索的地方，因此，有機會在阿爾泰山脈與哈薩克族的放牧家庭相處，是我攝影生涯的亮點。」在極度困難的生活環境中，族人的溫暖與友善讓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或許也因此，照片裡的族人不只驍勇，也有柔情姿態。

而我們很難想像，在《歌詠自然：野生與環境保育》（Wildlife and Environmentalism）系列中出現的那隻來自納米比亞的獅子，曾經動念獵捕 Claire。在前往納米比亞前，她在迦納的旅途中染上瘧疾，身體尚未完全復原之際，便前往納米比亞的自然保護區拍攝獅子。

「我們在一個離牠有點距離的小屋子裡，透過窗戶觀測，沒想到，當那隻獅子走近，牠竟然將眼神鎖定我，一副準備狩獵、蓄勢待發的樣子。嚮導馬上把百葉窗關上，並笑說這是獅子看見病人、老人或小孩的正常反應。」這有點嚇人的情節，在 Claire 眼中卻是極大的禮物，「我太興奮了，可以看見如此漂亮的動物在我面前展現牠的狩獵天份，我在牠身上看見一種冷靜、莊嚴的力量。」這個畫面鼓勵了拖著病體的她，讓她為之振奮。

是紀實攝影推著 Claire 走遍世界各地，工作之餘，也像是在替她一項項完成心願清單。

從抗拒，到燃燒攝影魂

對都市小孩馬賽 Kyo（本名陳重宏）而言，成為紀實攝影師則是一條蜿蜒的路。他本是美術科班生，高中時最討厭上的就是攝影課。「那個年代，可能老師怕你浪費底片或沖洗費用吧，在教學時會希望我們先了解很多原理基礎、背很多數值。所以對學生來說，都還沒享受到快樂，就要面對那麼操作跟數字，就很想逃避。」

眼前這位攝影師，青春期的攝影作業，很多都是跟同學借來交的，「這可以說吧（笑）？反正我過去就好，60 分也 OK。」他將專注力投注在設計、繪畫上，畢業後也順勢進入廣告公司工作。

只是，在經歷多年社會打磨後，卻感到心累，「業界有一句話說，當它成為工作，就很難是興趣。我很同意，因為我平常很討厭拿畫筆，它就是工作的感覺，有一種陰影。」不如構圖調整一下吧？用色好像怪怪的？他從沒想過，這種為了滿足客戶需求，將作品一改再改到面目全非的生活，有天會因為攝影而有了出口。

那是千禧年的一次旅行，他帶著一台才 400 萬畫素的數位相機飛往西班牙，「那也沒什麼，只要因為要去旅行，你很自然就會帶相機。帶去之後也沒多想，看到前面好漂亮，就按下快門。」行程結束回到飯店，他看著自己拍下的照片，竟有點沾沾自喜，「就覺得，我今天拍得真不錯啊。後來才想到，原來拍照這麼簡單？好像沒有以前那種壓力？」回國後，分享照片給同事，又迎來一波稱讚，他內心的懷疑於是漸漸消散了：他是喜歡攝影的。

重新拾起相機後，他拍的都是等待出來的一瞬，或是無法人為創造的風景，「因為之前是做廣告，廣告就是很繁雜的人世間的事，所有東西都是設定好的。所以我去拍大自然，寧可慢慢等待，也不想幫畫面做太多設定。」

或許是物極必反，他的耐性不是蓋的——為了拍到冰山企鵝，他歷經長途飛行以及 50 個小時的暈船；為了拍到極光爆發，他幾乎整晚埋在雪裡等待奇蹟的瞬間；為了拍到海底的摩艾像，他硬是考到潛水執照、飛往復活節島，又等待了三個雨天才等到潛水機會。

這些在眾人眼裡看起來有點瘋狂又很辛苦的旅程，對他而言卻是休息與療癒。他笑笑說，這都是死線以外的事啊，過去那種被工作死線追著跑的壓力才真正讓他恐懼。

夢想與缺氧，一瞬之間

馬賽說，攝影好像是掛在眼前的胡蘿蔔，讓他不斷走向世界、完成自己的期望。這次 SKM PHOTO 裡的摩艾像，其實是他童年的夢想之一，「我小時候比較不愛讀書，但會看課外讀物，一些科技、文明、奇特現象的，看了覺得好棒，是不是長大之後就能看到？可是當你慢慢成長，就開始覺得那些好像跟你沒關係了，為什麼會這樣？」於是，在發現復活節島海底竟有摩艾像時，他排開工作，說什麼也要去。

拿著剛到手的潛水執照，從船上應聲跳下，越潛越深的同時，他也離兒時夢想越來越近。當斜躺著的摩艾映入眼簾，他激動地跪坐在前，不斷地看、不斷地拍，「我從頭到尾就坐在那，不同角度我都看，因為那是我唯一重要的事情，其他地方我都不想去。」將他從美夢拉回現實的，是他氧氣瓶的超低氧氣量，「好像是 18 左右？是一個很低的數字，我背後整個毛起來，腦袋一片混亂，怎麼辦？」潛水菜鳥覺得小命要丟了，努力保持冷靜、以繞圈方式慢慢往上游，直到氧氣幾乎耗盡，一口氣向上探頭才活下來。有了這次經驗，他發現，美景與風險間的平衡，也是攝影師的必修課。

而其中一張馴鹿雪橇的照片，拍攝於俄羅斯西伯利亞東北部，那裡存在世界最冷的村莊奧伊米亞康（Oymyakon），夜間氣溫可達零下 50 到 70 度。多年前得知這個資訊的馬賽興奮地找來同樣熱愛極地冒險的好友們湊團前往，但自認能在零下 30 度雪堆裡待上整晚、非常耐寒的他，卻在那裡體會了什麼叫「冷垮你堅定的自信」。原來，零下 50 度後已是另一個世界。

「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極限，臉痛到不行，很像很多針一直扎你的臉，外出根本撐不了多久。」抵達當地的第二天，他們還預約了體驗世界最冷村的冰釣行程，清晨抵達河邊後，卻沒人想待在河冰上。「我們才剛下車，光是清晨的強勁冰風吹過來就受不了了，更別說還要脫掉手套、撈起滿是冰水的魚。」一行人只好厚著臉皮跟翻譯先生說：「可不可以看獵人大哥示範就好？」看著獵人釣上來的河魚在冰上彈跳了幾下、馬上就變成冰棒的誇張急凍，最後他們寧願付獵人鑿六個沒用到的冰洞與準備費用，撐著凍寒到抖不停的身體勉強按了幾次快門就落荒而逃。

在這趟充滿驚嚇的冰釣之後，他們一行人圍坐，認真考慮要放棄隔天的馴鹿雪橇，「但來都來了，不去感受一下也說不過去。最後決定我坐最後面幫大家拍照，其他人只要坐著就好。」馬賽形容自己拍照的畫面實在太壯烈了：寒風如刀刮著他的臉，眼淚直流的他其實什麼都看不到，一手綁著相機，一手拿著手機，憑藉意志力一直按、一直按，直到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這次展覽中，我們將看見的那張馴鹿雪橇照，便是馬賽用這種可歌可泣的方式換來的。

無論是 Claire Thomas 對自然、動物的寶愛，或是馬賽不斷挑戰極限的旅程，我們似乎都能從中獲得一絲療癒與慰藉。兩年來，疫情籠罩世界，相信無人不想念自由，無人不渴望出走，這次 SKM PHOTO 讓我們有機會透過照片去旅行，每個四方形的畫面中，背後都藏著一段動人的敘事、一個美麗而絕無僅有的瞬間。

十九世紀，攝影初被發明，當時許多人認為按下快門的瞬間，被攝者的靈魂將被吸走；現在回看，攝影這項迷人的藝術，的確是保存了那一轉瞬時光的靈魂。

 

2022 SKM PHOTO 新光三越國際攝影聯展

展區分為 A 區免費參觀與 B 區購票入場，包含：英國紀實攝影師 Claire Thomas 首度來台，以及於國際競賽獲獎無數、探索世界盡頭的極境旅行攝影師馬賽 Kyo，20+3 組「新光三越國際攝影大賽」精彩得獎作品與年度攝影大賽首獎得主—童立等共 25 位攝影師、223 幅精彩影像故事，邀您再次踏上旅程，重載世界的光景、親臨感受影像的絕妙魅力！

新光三越巡迴展｜2/25-3/8 台北信義 A9 9F、3/12-3/23 台中中港 10F、3/26-4/6 台南新天地 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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