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FH 期間,我們重新做室友:那些與伴侶、爸媽、室友再相處的小事

WFH 期間,我們重新做室友:那些與伴侶、爸媽、室友再相處的小事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8.05.2021

午夜十二點,L 剛起床,坐在電腦前準備要開始今天的工作。夜裡靜謐,無人打擾,是最好集中精神的工作時間。

其實 WFH 之前,L 的作息並不特別。但疫情襲來,他的生活也跟隨三百六十度翻轉——與家中長輩同住,所有人都減少外出,也就減少了放風彼此的機會。身為接案的自由文字工作者,L 漸漸調節出與長輩錯開的作息。每天早上十點入睡,下午四點醒來,一起和家人吃個晚餐,相處,每日一次即可。

清醒時,即便是一人在房間裡「獨處」,客廳、廚房的聲響陣陣傳來,像是提醒:真正的同居考驗才開始。

「仔細想想我的生活作息滿不孝的⋯⋯但跟家人有太多接觸,很困難。」有次爸爸突然開門問事,L 看日劇哭得正慘,情緒太近,尷尬蔓延。從前或許還可以外出,作為關係的轉換,但看似還無盡頭的居家生活中,不只 L 一人的挑戰是:要與自己的家人/伴侶/室友重新建構新的生活習慣,再做一次新室友。

本文採訪身邊數位 25-30 歲的工作者,在台灣第一次大型 WFH 浪潮裡,他們過得不是特別慘,但也有自己的挑戰。他們還未面臨緊迫生計困境、不是在第一線流汗犯險的醫護人員、也不是嚴重過勞的快遞員⋯⋯但在生活與工作的不得不變裡,照見了平凡人關係跟隨變化的狀態。

當我們不是母女而是室友

在台北工作的明子(本篇皆為化名),依照既定安排回老家陪爸媽,豈料週末宣佈疫情升級,公司開始 WFH,就這樣留在南部。

對大一就離家北上唸書的她來說,幾乎想不起上次這麼長時間待在家是什麼時候。過去大概每兩個月回家一次、回家住兩三天,和爸媽久別重逢,一切愉快。剛得知要 WFH 時,媽媽和她都很開心: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辦法和家人這樣相處了。不懂女兒為什麼要在台北打拚的媽媽甚至覺得,體驗一下南部的生活,說不定女兒就會返鄉了。

但隨著時間過去,明子也才發現,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樣貌真的已經很不同。工時較為彈性的她,午餐也很彈性,現在每天十二點一到,媽媽就會提醒:要吃什麼?過去進辦公室的時間,直接轉為進食時間,身體還很難適應,就連食物類型也還在調整中,「媽媽覺得我身體不好,每餐都煮麻油,已經不知道吃了第幾餐。」

和家人一起吃飯的微小煩惱,尤其是長輩習慣的穩定時間感,同樣也是 L 翻轉作息很大的原因之一。「雖然知道詢問是善意的,但後來就發現,有時自己進入工作狀態,光是被問,就還是一種打擾。」再加上許多與家人同住的人會理解的——爸媽真的準備太多,每餐都吃太飽,後來他索性和家人溝通只吃一餐,其餘時間自己看著辦。

在台北工作時,常和媽媽分享大小事、彷彿朋友的明子,覺得回家住似乎觸動了媽媽的另一個按鈕:「已經很久沒和媽媽一起住了,沒想到她在媽媽的角色裡還很嚴重。我只要還沒決定要吃什麼,她就會想好午餐、晚餐要吃什麼。但我平常一個人住的時候不會很在意什麼時間要幹嘛。那天甚至問我,早上要不要叫你起床?晚上會趕我去睡覺。」

她常和面前這位已經操勞一生的女性說,「妳可以不再要當媽媽了嗎?」

即便起初懷抱著喜悅開始的同居生活,都會有磨合。喜歡和媽媽一起、自稱是「媽寶」的明子,也漸漸了解,一起生活真的不容易。特別是晚上媽媽回家後,她感覺似乎要多陪陪媽媽,夜晚便在一起追劇時光裡度過⋯⋯夜裡的話頭拋接彌補了過往的相處,但一個人的時間,變得好珍貴。現在,似乎沒什麼自己消化的空間了。

當室友終於一起生活

同居對於各種關係的轉變,台灣以外、已經開始 WFH 一年多的地區或許更有感。Miro 的報告調查 1000 名知識型產業遠端工作者一年來的變化,其中有將近 1/3 的人認為,如果遠端工作的型態繼續下去,他們滿有可能會搬家。最高票的原因,是「和家人與朋友更靠近」。

與室友一同在台北租屋四年多的張流,則是培養出新的室友默契。和室友訂外送、煮泡麵,託室友規律作息的福,培養出比從前更固定的三餐模式,「好像一下子就要吃午餐,然後很快就要吃晚餐了?」

台北市發佈三級警戒的隔天,週日人心惶惶,張流就趕緊去辦公室搬回電腦、桌上的植物,以及各種療癒小物如水晶。與朋友一起租的空間,自己的房間並不大,需要把堆積的衣物清開,才有一個專屬於工作的區域。

過往大家的作息圍繞著自己的工作,回家時間可能是八九十點,「以前的關係,就是去上廁所時看到彼此的房間亮著,就知道這個人今天有回來。」工作區域重新落點,生活的重心回到屋子,跟室友相處的時間也變多了。現在除了一起訂外送、整理垃圾(都待在家垃圾量也變大了),也互助照顧貓,整個在家的時間都豐滿了起來。

她感覺,貓咪或許也稍稍困擾於過往生活的空間被霸佔,「可能想說,怎麼一直有人!」最近時常在以前他們不會去的地方(像是櫥櫃角落)發現貓咪躲藏。再也不能霸佔房間的貓,也在 WFH 適應中。

同樣是 Miro 發表的報告,指出線上會議時最容易被干擾的因素,第一名是 email(49%),第二名是各種背景噪音(30%),最常見的即是孩子、寵物等等。張流家的貓咪是愛講話的類型,常在房門外呼叫關愛,會議中很需要室友們 LINE 互助:「我要開會,貓就麻煩你了。」

原來你經歷了這些

同樣花了一番功夫整理辦公區域的還有毛毛。對從家裡到公司單趟通勤要一小時的她來說,WFH 省了不少通勤的時間,但這幾天下來,還是很難適應家庭和職場的混淆狀態。忙碌的毛毛和伴侶之間有默契,家裡是舒心的場所,除非不得已,能不帶工作回來就不帶。

三級警戒後,她把過往作為休閒用的書房打理好,書收齊整,文具擺好,點起香氛蠟燭,告訴自己「這是工作的桌子」。

同一份 WFH 的研究報告顯示,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知識產業工作者在起床後 20 分鐘就開始工作,遠遠短於過去加上通勤的時間平均。即便努力在空間上做出區隔和心理準備,毛毛在星期一開工時,還是感覺到起床和工作只有一步之遙的不適感。她以咖啡建立儀式感,至少每天早上與伴侶一起喝杯「工作咖啡」,「比較像是提醒我要上班了。」

習慣辦公室裡一片安靜、大家以訊息溝通的毛毛,很快發現這個小小書房的限制。先生的工作以電話為主要溝通管道,時常一整天就在電話裡協商、討論、吵架,「我就會覺得他很吵,想說 Hello???現在空間有兩個人耶。」

但對話中,她也體驗了對方未曾表露的辛苦。「以前只是聽他抱怨工作上的事,但實際聽到現實狀況,還是會發現,啊,原來他經歷的是這樣的事情。」

「我們認識很久,也很了解彼此個性,都是想幹嘛就幹嘛的人。但在工作對話裡就可以聽出來,他必須把心裡很衝的東西壓抑下來。聽到另一半為了工作必須妥協的話語,是比較不習慣的。」

對於無論是已婚或同居中的伴侶,研究顯示有將近一半(49%)的人都認為 WFH 讓親密關係變得更好(雖然也有 12% 的人表示,關係變得更糟),只能說密集的相處讓我們更了解對方的方方面面,特別是,愛情之外的那些。

怎樣算是「打擾」

剛宣佈三級警戒時,小月對於家中存糧、工作等都感到小小緊張,但並沒有意識到,這會改變她與伴侶的生活。畢竟,兩人已做了九年室友,難以想像會有什麼劇烈的變化。

但確實,WFH 的型態是從生活的根本開始變動。小月的工作時間自由,每週只需去公司一到兩次開會,平常大部份時間就是在家工作。而伴侶 WFH 第一天,就展開了接連四小時的遠端會議。兩人的桌子併排,一左一右緊鄰,逐漸消耗了她的力氣。事後回想,是太低估了工作狀態時彼此物理上的靠近,「其實他有問我,我還說,好啊沒問題呀!」

「我本來覺得不會受到太多干擾,但發現每個人會議的進行方式不同,他開會的方式、長度、狀態,都和我預想的很不一樣。」聽對方的會議內容聽到生氣,她也本能式地防守,「平常在家工作的是我,會有一種『你打擾到我』的感覺,有個地域性。」

兩人很快協調出對外溝通講話要在不同房間的默契,也慶幸空間還有餘裕,恰好在疫情前搬到兩房一廳的住家,不然從前一起住在小套房,恐怕很難在工作時適當維持距離。

近距離的相處,同樣讓她更欣賞伴侶的特質。平常的移動,無論職場如何,或許讓伴侶有稍微收拾的餘裕,但現在她是完全的暴露在伴侶的一切之中:「他工作裡所有的順與不順,我都參與。」

偶爾聽見了伴侶難得一見的嚴厲語氣,「再次佩服他的情緒管理。就算講了一通起伏的電話,他也不太會直接和我抱怨。」

自己舒心的方式

剛進入三級警戒時,掌管廚房的小月說,感覺是「把自己套上主婦魂」,把準備三餐的使命一肩扛起,午餐煮、晚餐也煮,社群上曬做菜進廚房的分享也讓她有點焦慮,「午餐時間到了,要煮嗎?可是我工作可能還沒做完。」後來伴侶說,吃得很簡單也無妨呀,她才放下背起的責任感。

兩人通常早上十點多開始工作,午餐吃得輕省或不吃,一氣呵成工作到傍晚。「白天很用力、密集工作,到五六點自然會覺得累,關注身體的狀態,就會覺得注意力差不多到這裡。有時候我們晚餐吃得滿早,六點、七點半就吃完,整個人會更放鬆。」

「這幾天也看到有人分享,煮兩餐可以叫外送一餐,看自己狀況要懂得調適。日子繼續過下去,要找到自己最舒爽的狀態。」

WFH 隱隱將所有人的狀態,讓所有人「回到自己」。小月分享:「以前工作卡關,就會去誠品走走、看看,意識到今天需要很專注,就會去咖啡廳。現在,我發現切換只能靠自己,要在這個空間改變,不能靠外在的其他事物去轉換。」

每一個人、每一個家、每一對伴侶、每一段或長或短的室友關係,也都是如此。生活的劇烈改變,讓事物判斷的源頭回到個人的校準。每個人,也都需要在新秩序中找尋自己能做的事。

像 L 提及,他刻意調整下午四點起床,也是想避開下午兩點疫情記者會後的那陣浮動。全民跟隨疫情躁動,既然忍不住會滑臉書、跟著熱議,不如睡著。

像明子說起,有天晚上挑了部老片給媽媽看,看著看著,兩人都很開心。

像毛毛講起一個巧合:疫情變嚴重那天兩人剛好領養了一隻新的貓。即使她想念在辦公室工作,但在家陪著新來的貓,也是很好的安排。

疫情嚴峻,有時我們能盡力,有很多時候,卻無能為力。在 WFH 的新生活裡,能力所及的或許是:重新做室友,也重新做自己。

#WFH #親密關係 #室友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溫若涵
封面圖片IMDb(《紐約哈哈哈》劇照)
責任編輯蕭詒徽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