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選書|超討厭席琳狄翁的樂評人,為何要訪問她的歌迷?

三月選書|超討厭席琳狄翁的樂評人,為何要訪問她的歌迷?

作者BIOS 選書
日期16.03.2018

編按:品味究竟是如何養成的?如果有人說「蘇打綠也還好吧」或「我超愛楊德昌」,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我們的品味被什麼定義了?這些都是《好品味,壞品味》一書想探究的議題。本書前身是 2007 年出版的《說愛》(英文書名同樣出自席琳歌名 Let’s Talk About Love: A Journey To The End of Taste),作者威爾森以自己超討厭的席琳狄翁為案例,探究我們品味之間的差異、喜歡與討厭從何而來,隨即引發大眾熱烈回應。這次的新版除了原先威爾森從各種角度切入的品味探討,更收錄了後續引發的各種討論,讓我們從不同角度去思考自己的喜好(以及對別人喜好的批評)。

 

本篇節錄自《好品味,壞品味》第九章〈找些歌迷來談談〉,其中可以看到威爾森如何認真尋找意見對立的人(如果你從書的一開始就看起,會真的佩服他,因為他真的非常非常討厭席琳狄翁),並從中開始質疑自己。

若說到最異乎尋常的席琳網站,必定是 CelineDreams.com,這是肖像攝影師托洛普佐夫(Yuri Toroptsov)創立於二○○一年的線上論壇。托洛普佐夫成長於一座只有三百人的俄國農村,在出差南韓期間成了席琳的歌迷,並且在紐約的一門心理學課程中學到夢境解析。他的讀者會把自己夢到席琳的夢境內容告訴他,而托洛普佐夫則以親切的態度提供分析。以下是二十七歲的英國女子貝拉提出的六十七號夢境:「夢裡我只有十三歲,獨自一人搭機飛去美國,抵達她家,身上帶著準備要讓她簽署的收養文件。我到的時候席琳不在家,於是我驚慌了起來,因為我的機票是單程票。開門的女傭只會說法語,而我根本聽不懂她說的話。就在女傭要關門的時候,我聽到車道上有一輛車開了過來,是席琳。她一下車,我就把文件遞給她,結果她以為我只是向她要簽名的歌迷,所以就簽了。我向她解釋那是收養文件,於是她微微一笑,拉起我的手。我就在這時候醒了過來。」

托洛普佐夫相當寬容,忽視了貝拉誘騙席琳簽字的行為。他提出的建議是:「看起來妳想要尋求外來的支持。在妳的夢裡,席琳代表理想的照顧者。她很有名,又善解人意。只會說法語的女傭則代表妳在過程中遭遇的障礙和恐懼。」

席琳當成替代母親或者體貼的知己,這大量出現在十歲至五十幾歲的歌迷所作的夢裡。

大多數夢境都是親近名人的想像獲得滿足(內容經常包括與席琳合唱),有少數是愛情故事,還有一些則是席琳失聲的噩夢。不過,也有一個歌迷夢見席琳在他家客廳用熨斗燙著活生生的蛇,還有一個人夢見席琳偷了他的魔法飛行頭盔。另外,她還在某人的夢裡用一隻活生生且渾身溼透的貓咪強迫幫他洗臉(我聽她的唱片也有這種感覺)。在雅虎網站的一場訪談裡,托洛普佐夫坦承自己必須過濾許多內容不太友善的留言:「我想,許多人其實是為了『嘲笑我』才造訪我這個網站。」但他認為這是「健康」的現象。

那種隨和的態度在席琳的網路世界相當常見,遠勝於我習慣造訪的留言板。如同任何一群歌迷,他們也會交換新聞與影片、為進口混音專輯針鋒相對、把偶像拿來和其他歌后比較。如果有路過的網友留下「席琳爛透了」這類謾罵,他們也都能夠從容以對。我看過最激烈的筆戰,是爭辯瑪丹娜與瑪麗亞.凱莉是否懷有各自獨到的才華,還是只是兩個神經不正常的蕩婦。至於有關席琳的色情內容,則是少之又少。我留下一則徵求訪談對象的貼文,心知這麼做會造成取樣誤差,因為典型的席琳歌迷都不是重度的網路使用者。結果和我聯絡的人確實沒有一個寡婦,少數幾個年紀較大的受訪者也一直沒有接到我打去的電話。不過,我確實和六、七個年紀較輕的歌迷聊了聊,他們分別住在加拿大、美國、英國和巴西。以下是我們談話的一些精彩內容。

***

喬(Joe Nielsen)住在加州索諾瑪郡(Sonoma County),那是位於舊金山以北車程約九十分鐘的地方。他是我遇到最誇張的席琳瘋狂歌迷,觀看她現場演出「大概有十二次」,而且收藏了大量的席琳唱片。他寫的歌受到她的風格影響,還曾混進賭城的表演後台,提出一些表演的點子,而且他認為這些點子有可能納入了「嶄新的一天」。他在家居用品賣場的信貸部門工作,「其中一個頂頭上司」會以叫他「席琳」來逗他。

喬喜歡席琳也有他的理由。他第一次聽到〈愛無止盡〉是在網路上,這點與其他北美洲人口不大相同。「當然,每個電台都在播這首歌。可是我那時候生活不太順遂,對周遭的事物沒怎麼注意。」他說道。他當時才十五或十六歲,母親酗酒,父親則是商船船員,大部分時間都出海不在家。喬當時發現自己是同性戀。「我開始考慮各種自殺方式……我覺得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他下載了〈愛無止盡〉之後,那首歌:

「幫助我走出黑暗,迎向光明……我透過那首歌理解到,我生在世上的目的是幫助別人度過艱苦或快樂的時光。如果沒有那首歌,我不知道我今天會不會在這裡。」

任何人都會對喬人生經歷中的原型敘事產生共鳴: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聽到一首歌或讀到一本書,得知自己並不孤單。這可能是我們與藝術最強烈的一種邂逅。不過,在這類情境中帶來啟發的,通常是科特.柯本這樣的音樂人,或是像《麥田捕手》這樣的小說。要是帶來啟發的是〈愛無止盡〉這種一般人眼中的老套,態度很可能就由同情轉變為懷疑故事主角的心理健康。然而,喬卻很能反思自己的著迷,也能夠侃侃而談。他覺得席琳的法語歌曲「似乎帶有比較深刻的靈魂或者意義」(他不懂法語,但想要學),而「她的許多英語歌曲,雖然我也很喜歡,但可能……和別人唱的東西差不多」。他特別喜歡她的舞曲,也收藏DJ 混音專輯,並且認為非歌迷如果知道席琳不只是「情歌女王」,對她的批評就不會那麼嚴厲。

喬在高中三年級輟學,但不久之前取得了高中同等學力。他現年二十三歲,邊和我談話邊健身,想要減輕體重。他現在已搬回家與爸爸同住,以便存錢與男友雷蒙一起買房。雷蒙剛和他認識的時候不是席琳的歌迷。「有朋友不喜歡你喜愛的藝人,的確是很有趣的事情。這本來就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

喬說。可是,他也透過席琳留言板交了些朋友,並和他們一起去賭城。他聽葛洛麗雅.伊斯特芬與小甜甜布蘭妮,但也聽鄉村音樂。「而且我也喜歡法蘭克.辛納屈」。不過,他夢中的場景主要是與席琳會面,「只是為了對她說:『謝謝妳每天激勵我』,讓我變成更好的人。而且,要是她能夠唱一兩首我寫的歌,那就太棒了。誰知道呢?」

***

加州史塔克頓的索夫安(Sophoan Sorn)也是二十出頭的席琳歌迷,同樣想像著有一天能夠和席琳合作,看來這必定是加州人特有的夢想。不過,他顯然比較有機會成功:他是在舊金山念書的全職學生,主修電影製作,而且過去四年都在史塔克頓經營自己的攝影與紀錄片公司,不但創辦了聖華金電影節(San Joaquin Film Festival),也拍攝了《史塔克頓的心聲》(Stockton Speaks)跨文化系列紀錄片。除此之外,他還是優秀的鋼琴家、作曲家、平面設計師以及網路程式設計師。

不過,和大多數嚮往成為昆丁.塔倫提諾的電影學生不一樣的是,索夫安在一九八五年出生於一頂泥地上的帳篷,那是柬埔寨與泰國邊界的一座難民營,當時他的家人為了躲避越南軍隊的砲擊而逃到那裡。五年後,他們在資助下來到美國,現在他的父親是一所基督復臨安息日會教堂的牧師。索夫安經常與家人一起演奏基督教音樂。「我非常美國化,但也是很典型的柬埔寨人。我無疑是基督徒,可是除此之外,我欣賞許多不同的文化以及生活方式。」他說。

索夫安在電話上極為健談,而且聽起來體貼又善良。我要是不曉得狀況,搞不好會以為他嗑藥了。當時他正在從一場活動趕往另一場活動,便在戶外透過手機和我交談。他第一次看到席琳是在一九九七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唱的是〈因為你愛過我〉。可是他那時候還年輕,「只聽我朋友聽的東西,另類搖滾……我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過,「我後來在廣播上聽到〈孤單一人〉,她那高亢的嘶吼征服了我。我心想:『哇,人可以唱出這樣的歌聲?』……於是我上網去看了她的介紹。」

席琳正適合他熱情的天性:「我不知道有誰能夠像她那樣情歌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他也非常欣賞她注重家庭的態度,「她克服了那麼多困難,而且堅守自己的價值觀。」他就讀高中的時候相當沉默寡言,可是上了大學之後,他已經有足夠的膽量加入網路論壇分享自己的意見,他說:「我是一隻被放了出來的籠中鳥!」他有點擔心論壇上的「色狼」,可是沒什麼大問題。她在舞台上穿的「緊身服裝」不時挑戰他的道德觀,可是他已經接受這樣的事實。朋友偶爾會逗他說:「你要娶席琳嗎?」可是「因為我身在良好的人際圈,他們都是擁有良好價值觀和良好家庭的人」,所以這種情形不常發生。

他的其他愛好包括古典音樂、許多當代基督教音樂歌手、《美國偶像》國際競賽當中的幾個明星、黎安.萊姆絲、喬許.葛洛班、英國人聲團體精彩人生(Lush Life),以及「已逝的偉大歌手路瑟.范德魯斯」。也許這是當今著迷於音樂的年輕美國基督徒的標準喜好,可是我不禁覺得電話彼端的那個人彷彿活在平行宇宙。接著,索夫安又補充了這項重點:「還有,我很愛菲爾.柯林斯。我住在難民營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一首歌就是〈美妙的愛情〉(Groovy Kind of Love),雖然我那時候完全不懂英語,而且才五歲而已。」我不討厭菲爾.柯林斯,可是他最膩人的這首〈美妙的愛情〉聽在一個流離失所的五歲柬埔寨孩子耳中究竟是什麼感覺?(我猜,不懂「groovy」這個字大概能免掉一些反感。)

我問他未來希望看到席琳做什麼事,除了演出他執導的電影之外。他答道:「她可以出訪全世界,擔任聯合國大使。」索夫安覺得自己的工作不僅需要代表柬埔寨裔美國人,終究也必須對柬埔寨有所幫助。「席琳正是良好的典範,讓我們知道人能夠變得如此出色,同時又保持腳踏實地。我就是想成為那樣的人,並且幫助非常多的人。不過,人生很短,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成功。」

我們聊了一個小時之後道別,並且相約下次在城裡一起喝杯咖啡。我是認真的。索夫安是我聊過的對象當中最和善的人之一,但儘管如此,他也帶來我覺得最不真實的「品味衝擊」經驗,我不曉得該怎麼質疑他的觀點,也不曉得該怎麼把他的觀點拿來和我自己的觀點相比。而且,我也不想這麼做。他的品味世界是個條理清晰的整體,並且為他帶來極大的樂趣。他的品味不只看起來和我自己這套充滿矛盾的雜食品味一樣合理,而且我因為太喜歡他,有好一陣子也覺得他的品味比較優越。我喜歡的那些醜陋又否定生命的垃圾到底有什麼意義?

《好品味,壞品味?:一場拆解音樂品味的聆賞實驗》

 

 

 

 

 

 

 

作者:卡爾・威爾森(Carl Wilson)
譯者:陳信宏
出版社: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18.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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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溫若涵
資料提供大家出版
圖片提供大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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