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醉生夢死(一):《深海》,畫家的海底飛行

動畫,醉生夢死(一):《深海》,畫家的海底飛行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3.06.2017

「誠如歐里庇德斯在他一齣關於伊菲革涅亞的劇作中所說的,大海將洗刷來自世界的塵與傷。」 (註一)

——王爾德,《深淵書簡》

《深海》是 2007 年由西班牙插畫家、漫畫家米開朗基羅·普拉多(Miguelanxo Prado)創作的動畫長片。以拉丁文 De Profundis 命名,意思是「從深處來」(From the depths)。這簡短的單字所包含的意義引發無盡想像,英國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e)也曾以此命名他在監獄中寫給情人玻西(Bosie)的書信。因「嚴重猥褻罪」(Gross Indecency)(註二)入獄兩年的期間,可以想像王爾德的心智如何受到打擊,在彷彿沒有終點的時間中,他終於提起筆、下沉到回憶之海的最底端,書寫痛苦的經驗。在最後一封信中他寫道「大海將洗刷來自世界的塵與傷」,彷彿透過這個書寫過程,「從深處來」的傷口已獲得一定程度的釋放。

不過在那深處等著我們的到底是什麼呢?對比利時作家讓・菲利浦・圖桑(Philippe Toussaint)來說,如果我們夠耐心又能夠抓住「急迫性的瞬間」(urgency),那等在深處的是跳脫日常回憶與經驗的寫作之光,是角色與場景——也就是故事本身——誕生的地方(註三)。圖桑所描述的那種思緒下潛的經驗不就像是死亡一樣嗎?與日常世界斷絕離,只剩下自己在精神中的冥思,而浮上水面、帶著靈感回來則像是重生。

《深海》的故事就是死亡與重生的過程,沒有台詞、只有大提琴低沈的琴音伴隨男主角開始海上之旅,身為畫家的他卻有一個水手夢,他在畫布上畫下彩色的魚、海底世界以及人魚,終於有一天隨著一艘遠洋漁船出了海。海的中央有一幢房子,畫家的情人終日在傾斜的門廊前拉著大提琴、等待他的歸來,但大浪打翻了豐收後的漁船,先是生命滿載,狂風暴浪之後,回歸死亡的寧靜。

與電影相比,動畫的影像形式具有更多自由度,由於其手繪筆觸和色彩的滲暈,我們在觀影時完全被帶進如夢的、非屬於現實的世界,那手繪的質地與電腦動畫所達到的「魔幻寫實」又有所不同,其創造出來的影像使我們完全被捲進色彩、筆觸與琴聲的漩渦中。

畫家畫布上的女性人魚出現,讓生命重新回到畫家的身體裡,但下潛才正開始,這是一段覺知死亡的過程。在人魚的帶領下,畫家如同完成夢想般地看見自己筆下的海底世界。在這非寫實的故事空間,我們看見的是即使在肉體消亡後依然回應著心中熱情的某種純精神性知覺。突如其來的男性人魚用長茅刺死了一隻在隊伍中的巨型海鰻,女性人魚與他一同為其默哀,死亡在海底是莊重而自然的。

但對於海面上的人類,死亡難以被接受,畫家此行的意義就是要面對自己的死亡。在不斷下潛的過程中,從充滿生命的海洋進入黑暗的洞穴,最後他們來到了死亡之城,人魚所懼怕的、廢墟的另一邊,即是畫家所乘的那艘沈船。理解自己已死亡的事實,畫家在眾多沈船之中找到了那艘他曾畫過的紫色大船,在畫布上,那艘大船正在海底航行,而他此時認識到駛著船的人正是自己。

畫家開著紫色的船往海面上前進,一些鯨魚加入了他。在海中央的房子前,船隻在房子前躍出了海面、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紫色鯨魚,重生。人類的死亡課題即是生存課題,兩者是一體兩面,死的威脅有多近,生的慾望就有多強。《深海》捉住了這種兩面性,並以最美麗的方式呈現了死亡。

下一篇專題文章將繼續專注於生與死的問題,以名導理查・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的《夢醒人生》(Waking Life,2001)為討論主題,其中生過渡到死再回到生的這個循環被以對話辯證的方式呈現,又有另一番面貌。

註一|Oscar Wilde, De Profundis, Phoenix-Library.org(2001) ”The sea,  as Euripides says in one of his plays about Iphigeneia, washes the stains and wounds of the world.” 中文書名取自麥田出版社 2017 年中譯本。

註二|1885 年第一次於英國法庭中出現,專指「兩位男性之間的性行為」的名詞,傳至加拿大與其他英國當時的殖民地,現已廢除。

註三|參見 Jean-Philippe Toussaint, Urgency and Patience-essays, translated by Edward Gauvin, Library of Congress Cataloging-in-publication Data(2014), p19

#Miguelanxo Prado #深海 #插畫 #動畫 #奇幻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于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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