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硯|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Fury Road)

時光之硯|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Fury Road)

作者張硯拓
日期27.05.2015

「神作降臨!」「全程腿軟!」「忍不住二刷朝聖!!」——《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Fury Road)上映之後,我只不過遲了五天,就發現我的影評同輩已經全部發表完絕讚好評,這真的太驚人了。這樣一部高腎上腺素、殘暴又緊繃、飛車鬧轟轟的類型片,竟然能夠收服從最爆米花到最幽微多情的觀眾,其中必有什麼異象。這到底什麼情況?

看完後,我的答案是:它的天時、地利、人和在於三個關鍵字:「Fury」,「Fuel」,和「Furiosa」。三足而鼎立,三件都難得。

先講 Fury(憤怒)。全片一氣呵成,從頭到尾基本上是一幕,一場追逐而已,那「逃」與「追」的距離偶爾拉開,或日夜交替才得以喘息,但過程裡你心懸著,對逃亡者的認識和認同、對追逐者的厭惡和恐懼也跟著引擎轉速拉高,這樣一部公路片讓主角(們)上路尋找自我,又同時在公路上飛車、翻滾和爆破,疲勞轟炸角色卻不讓觀眾疲憊。這是《玩命關頭》系列夢寐以求的,更是麥可貝最想要卻得不到的。

而背後的動力,就是憤怒。是對末世天道不仁、連尊嚴都不要了還無法求生的境地,無止盡的憤怒。是對動物性純粹的自私、被這倫常失序的世界餵養的佔有欲,無法滿足的憤怒。是被資源壟斷者洗腦、寄託生命意義於空泛詞彙,卻無法如願的憤怒。是對這一切不論多絕望、多深刺入骨,仍懷抱希望,仍期待救贖,那充盈全身的力量滿溢而出,成為氣場,那氣場的顏色也是憤怒。

這樣的憤怒包圍全片,伴著它節奏,映著它畫面,讓一個喊殺的故事震心,讓一部飛快的電影踏地。《瘋狂麥斯:憤怒道》將「憤怒」呈現得紮實、有效,從畫面色澤,遼闊卻集中的音響,飛躍的鏡頭,到速度——據說導演喬治米勒(George Miller)大量調節每一鏡的轉速,有的快一點有的慢一些,總之都不是 24fps(格/每秒),以操控你我的認知。做到這程度,已經是無意識的感官接收了,但這和《星際大戰:威脅潛伏》那空虛乏味的沙漠賽車之「無感」,兩者間的差距,正是關鍵。

再來是 Fuel(燃料),即全片的驅動核心。這部片可以劃入多個類型,包括前面說的「公路」、「末世」,邪教體質的反烏托邦,還有西部遊俠,還有某種程度的賽博龐克(Cyberpunk)——儘管,片中的機械十分復古,沒有電腦網路,但那人機一體的意義交融、自在操控,或將自己視為「群體」這機器一部分(看看那些方向盤!)的文明樣貌,都在強調人類被異化,機械卻變得有機。

於是在最「反生命」的荒漠意象中,反而開出一朵一朵生命之花。不只有人機共生,還有那沼澤、酸土、鹽湖中奇特的種族,還有在失序世道下,為爭一點尊嚴,一次救贖,一句共患難的誓言,或一包象徵未來的種子而付出的全心、全力。在這極度乾燥的世界,各式各樣液體成為(徹底明喻的)生命泉源:軍閥以「水」控制城民,人們沒「油」沒日子過,麥斯被當成「血」袋,那妻子們和宮中集乳的「奶」媽則是父權結構最醜惡的見證。自始至終,不論追逐者或逃離者,為了活,為了死而後生,或為了永生,都在爭奪這些有限的液體,亟欲燃燒它們。

乍看,這為了水/油/血/奶而瘋魔的況景,正呼應了片首那句:「我的世界已經縮減到只剩一個本能:活下去」。但其實不只如此。反派不死老喬(顧名思義是個老不死)一心想生個健康的兒子,為了延續血脈(世間多少自私因此而起?),麾下的女將軍造反,則是要劫走/解救他的妻子們。因而《瘋狂麥斯:憤怒道》爭奪的終究是「人」,是血統和未來,是尊嚴活下去的人生,甚至是殉死不成、以待重生之際,那意義的完成。這樣的末世景象,和即使身在這片惡世仍堅持要找到尊嚴,當然讓我想起《風之谷》,想起那同樣是「最後一批將逝的人類」對「我為何而生?」「將去哪裡?」「意義究竟何在?」的疑問。

所以來到第三個關鍵字:Furiosa(芙莉歐莎),則是角色的加分了。全片最大的驚喜來自麥斯的退位,他的靈魂狂吼被封印了大半篇幅,光芒則集中在莎莉塞隆的「芙莉歐莎」身上,她那雙眼塗上機油,還是超殺,急智統御還能判斷敵我。至於尼可拉斯霍特的「戰爭男孩」,當他說出他的腫瘤名叫「Larry」和「Barry」,那真是溫柔到讓人心碎了。這些角色「活生生」,你對他們的英勇、掙扎、壯烈也心有戚戚,他們在戰場上的無懼,不像超級英雄是來自自信和漫畫姿態,而是「豁出去」了,是太想活著而不得不壓抑恐懼的極限之心。 

這同時,喬治米勒透過些許細節——如殉道的儀式、悼念的手勢——增添文明的厚度,也藉由不同情境、不同性別角色的過去/未來的故事想像,交織成文明現況。芙莉歐莎帶出的故事線,那女性反抗的主軸,連往後半她的族人們(這段很有趣地讓我想起 1986 年版《變形金剛》的機車族)的智慧和淡然,帶著母性意味的堅強……則成為這陽剛味瀰漫的題材意料之外的核心。誠然這些反叛(拒絕被當財產、被當育種機器)是很初階的性別質問,但看全片最善戰、最生理健康、最心理健全、乃至完整成長而有智慧的老者都是女性,男性則非殘即缺,或腦袋直線,或處境吃鱉,這劇本的性別偏好,不言可喻。

最後,《瘋狂麥斯:憤怒道》拍成一部極大化動作魅力的電影,最驚人的還是喬治米勒堅持 90% 用實景、真車真火藥真特技演員堆出的奇觀,他畫了三千五百張分鏡做準備,更請出早已退休的《英倫情人》攝影師約翰席爾(John Seale)掌鏡,拍出最鮮豔耽美的末世。戲外,本片籌拍的命運多舛,包括被 911事件、伊拉克戰爭、主角換人、甚至本來勘好的沙漠場景因為一場大雨突然變成花園……等等打斷,這位七十歲的老導演又走「無時間表」的苦行拍攝路線,讓這幾乎成為他的《一代宗師》或《聶隱娘》了……。 

電影海報上,大黃沙張狂的字體問著:「你夠瘋狂嗎?」或許導演自己就是瘋子,或至少他有足夠的憤怒,才能打下此役。這是一部絕不簡單的商業片,在這災難特效益發誇張、你我卻逐漸麻痺的時代,這部電影能激得我們血脈賁張,畢竟有其道理。如果你還沒看,別猶豫了,快去親眼見證吧。

 

張硯拓

1982 年次,曾任資訊軟體工程師、產品企劃師,現嘗試寫作。經營部落格【時光之硯】多年,文章以電影心得為主;信仰:「美好的回憶就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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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張硯拓
圖片提供Warner Bros (F.E.)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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