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人,一生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專訪沐羽,從童年的街到抗爭的街

我們這些人,一生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專訪沐羽,從童年的街到抗爭的街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04.03.2025

童年是一條街的同義反覆。因為成績不好,他八九歲開始補習,讀的是中文中學,記憶纏繞在每天從家裡走到公車站的 20 分鐘,以及從公車站再走回家的 20 分鐘。

「對我來說通勤就是一個折磨,你要去一個折磨你的地方、去下一個折磨你的地方,然後回家。回家也不是說不折磨,因為你要繼續準備明天的課的東西。」

「我只希望那一條路變成一條手扶梯,我可以站在上面像死掉一樣,什麼都不用想。」這句話沐羽是笑著講的。

關於童年的一些計算,是痛苦移動到痛苦的里程數,他認為沒有重述的必要。湯舒雯〈杜甫他不知道恐龍曾經存在〉寫江湖上流傳一道詛咒:「沒有一個作家的第一本書能避免從他或她的童年寫起;然而童年只能餵養一個作家的寫作到他的第三本。」沐羽今年出版第三本書了,散文裡他寫經濟學與社會學如何,寫昆德拉與莎娣史密斯如何,寫韓炳哲與蘇珊桑塔格如何,卻從不寫「我」與童年如何。

不是刻意解咒,對他來說,就真的沒什麼好寫。

自傳於我而言是一種在酒吧裡隨機拋出的碎片,回家後被妻子問起才勉強虛構出的線性邏輯的東西。但即使喝醉了,我也對自己的生命故事提不起勁。

——〈作為散文〉,《痞狗》

痛苦的值兌換成大學門票,選科系憑一股直覺:「既然我是靠這些中國歷史跟中國文學考上大學,唸中文系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而他對文學的理解是唐詩宋詞,畢竟課本裡僅存四篇現代文學:西西(比較好看的)、魯迅、梁實秋跟余光中(最難看的)——「我們考試要背余光中一篇噁到不可思議的散文叫做〈我的四個假想敵〉。」

現代文學本屬於「為了唸書沒辦法的事」。但中文系被成績更好的填走了,偶然走進人文創作系。在那裡,他遇見了駱以軍。

哇靠,好屌

遇見的不是駱以軍本人,而是《降生十二星座》。

大一時,被菁英教育壓抑 18 年的玩心爆發。「我們五六個人裡只有一個能考上大學。所以在進大學之前,我們的娛樂是很低限度的,除非你聰明絕頂,不然就是一群被壓在那裡的人。」壓抑會反撲,他參加系學會,玩樂喝酒把妹抽菸。

「我不會說那是反叛,而是壓制太大了,大到你做什麼事情都是反叛的——在香港是這樣子,尤其是這十年的氣候,你光是活著就很反叛,你不去賺錢就是一個反叛。」搞沒賺頭的現代文學也是反叛的。期間沐羽常常去文創導論串門子,某次老師帶的文本是《降生十二星座》,一翻開,念頭只有一個:「哇靠,這真的很厲害!」

19 歲的少年,還不識昆德拉,沒讀過村上春樹,先被《降生十二星座》打開了宇宙,「我看到一個人可以把星座、《快打旋風》、城市,融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很喜歡——但我連他長怎樣、在哪裡、什麼背景,全都不知道。你問我那時候也找了駱以軍別的東西看嗎?其實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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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他也開始讀《百年孤寂》、村上春樹;觸動他的《流浪者之歌》原文書名化作一道刺青躺在他的右手姆指。昆德拉則當成存在主義讀本,「就他啊,卡繆啊,沙特啊⋯⋯存在主義在十年前的香港很夯很夯,夯到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有主體性的。」

話當年,哲學系都愛教存在主義,「它的確是一個很吸引人的思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權,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荒謬的,那有哪種人比香港人來到這個地球更荒謬?所以我們就很喜歡存在主義。很讚欸,我又得到我人生的主體性囉——只要像沙特一樣,我們就會有路走。」講完他指著背後的黃華成〈1966 大台北畫派宣言〉複製畫,其中一句是:不要像存在主義那樣小題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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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甚囂塵上,他也嘗試定位自己的存在。他開始創作,寫詩發現自己欠缺才思;寫散文則得了獎,題材關於爺爺過世,新人常見的起手式,「那時候寫散文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學到駱以軍在做什麼,可是我有辦法學到言叔夏在做什麼——純粹的文學技巧而已,不是她的思維。」

還記得第一次讀言叔夏,結緣似從書架抽出一本《白馬走過天亮》,連作序的黃錦樹是誰都不知道,「〈白馬走過天亮〉,〈馬緯度無風帶〉,哇好厲害,然後我就學學學,學了那個書寫的技巧、修辭、結構,覺得自己可以寫散文了。」

「散文是不是真的?沒有想過。散文是不是經驗?也沒想過。」他也終究不是言叔夏。四月艱難如涉水,所有的散步都會把腳散掉,天亮以後我就三十歲了⋯⋯倒背如流但總歸流水,「她都做得那麼好了,我再做一次幹嘛?言叔夏,那基本上已經是天才了吧,我要怎樣努力成為一個天才?」這年頭文青帆布袋裡必備一本言叔夏,但世界上也只需要一個言叔夏。

我就站在警察的後面

遇見現代文學這一年,也是雨傘運動那一年。

是什麼讓那個喝酒把妹抽菸的沐羽專心坐下來創作,駱以軍跟言叔夏是一個,運動則是另一個。「那時候我才大二而已,連左膠是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事情發生了,那是不好的。」他也跟著上街。黃傘蓋天,標語與噴霧瀰散,星火打亮煙幕,那不是他該待的舞台。

「我也沒有參與到任何角色,就走來走去、晃來晃去。」2016 農曆新年的旺角衝突他也在,「我也沒有辦法打——那個時候已經是打了——我就站在那裡看,一個晚上就回家了。」什麼都沒做,拍拍屁股走人。

「運動後最大的想法是:我不能再那樣。因為之前都是,好啦,有個考試我就讀一下,老師在那裡我就讀一下,我可以創作——我是想創作的,只是我不知道我想要幹嘛,想跟可以也是之前有,可是我沒有真的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

運動前,他說自己漂著,「不是這一切的言說跟書寫都圍繞運動這個主題,但的確是那個時候我開始反思:我要怎麼下來?我要做什麼?」2015 年,他跟黃之鋒做過影音自媒體;2016 年也曾在學校搞了一本雜誌。時代釣出他的舌頭。

反送中那年他已經在台灣唸書。永遠記得 6 月第一個禮拜的最後一堂課,前腳剛踏出教室,後腳就上了飛機,「下飛機就是遊行,遊行完之後就結束了。站在那裡想說,只是另外一個遊行,待了一個禮拜。」然而跟前幾次都不同,返台後,沒想到抗爭持續升級,直到年底。那是香港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公民運動。

9 月 1 日,他又去了香港,事前不曉得那天是「和你飛 2.0」:示威者透過阻斷機場交通向政府施壓。玻璃大門被警察封死,示威者進不來,裡面乘客只能搭機場快線離開。進退維谷。「外面的抗爭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他們想要衝進來佔領機場,衝不進來,因為裡面的警察都是拿著武器的,我就站在警察的後面,看著外面——我知道這些事情不屬於我。

拍拍屁股走人。又一次。

「一定是不甘心的——對絕大部份香港人來說,都是不甘心啦。因為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啊。極權政府處理抗爭的方法,跟民主社會處理的方法不同。如果民主政府爆出這樣子的事情,下一任可能會輪替嘛;可是不是民主社會的時候,政府只是需要『處理』這件事情而已。」處理地上一顆石子的那種處理。

警察後面,革命前面,他最後還是走了。這一走,運動二度衝擊他的文學觀,他發現,種種聲音與憤怒,滅頂與生還,是抒情散文再也消化不了的。

這象徵了我散文時代的終結,那是真實性所承載不了的情緒重量,我無法表達。這個晚上,他們成功從機場撤退,我從散文撤退。

——〈作為散文〉,《痞狗》

並抵達了小說。

走來走去

研究所時期書寫的《煙街》成了他的第一本書,也是他進入台灣文學圈視野的初登場。書裡其實不著墨太多運動當下,比起催淚瓦斯的煙,《煙街》更多是迴圈般的生活裡,角色手裡一根根菸:離散的境遇,抗爭後的疲憊感,個體的混亂狀態。

以及他們的逃跑。

「我們這些人,一生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為甚麼靠那麼近〉,《煙街》

逃跑始終存在香港人的基因與歷史。沐羽的爺爺作為當年大逃港的一份子,從廣州番禺渡海而來。沐羽說那完全是紀錄片《憂鬱之島》的畫面:到岸邊,確認當天海裡沒有鯊魚,下水往前游,「要游兩公里左右,對面有軍人、這邊也有軍人,對面抓到的話就馬上把你送回去,這邊看到的話就直接開槍。」

彼時香港還是英屬香港,英國人從殖民地帶來東南亞勞工,人口結構盤根錯節,也沒有入籍這種事。「香港有很巨大的移民社會的特質。當年的香港沒有身份認同,大家都知道這個地方只是用來暫時躲一下,隨時可以再移動。」

每個年代的香港都曾經歷移民潮:1967 年六七暴動後;1984 年《中英聯合聲明》簽訂後;1989 年六四事件後;2019 年反送中後。回過頭來,小說裡的「我們這些人」指的正是時代裡的被分配者。「如果我在這裡可以分配權力,我當然不用動;可是大多數人,都是被分配到這個位置的,那我們就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吧。」

Be Water, My Friend,「香港的身份認同是通過『移動』來建立的。」

《煙街》的移動以旅行為介質。〈在裡面〉阿傑旅日成癮,嚮往旅遊雜誌般的他鄉,〈亂流〉兄弟則在經歷運動後,往復流連在原爆紀念館、和平公園、奧斯威辛⋯⋯觀看他國的暴力史,一種宗教而近乎詩的巡禮。「旅行是很直觀的,他去了那裡之後,肉身就會接觸到那個 image,他會看到圖像在面前打開。」

逃跑與旅行,走來又走去,但移動到底要怎麼作為一種認同,沒人說得準。「為什麼我們還會覺得自己是香港人?是因為一起看周星馳嗎?或是一起看王家衛嗎?或是經歷過八〇年代一起賺過錢?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那一塊地。」

我問他,那一起上街呢?「可是那是一個民族主義的事。先有一個敵人在那裡。」回答迅速,他早就想過了:「但難道不是敵人,就是香港人嗎?可是這說不通啊。因為如果是這樣,我也可以是台灣人,我們敵人也是同一個。不過的確是在 2010 年代,香港的民族主義非常上來,上來到中國政府覺得這不行,所以 2019 來了。」

你要怎麼馴服一個香港人

他自己也是移動者。2017 年在香港上班上到抓狂,決心來台灣唸書,從此落腳。他不把這當成逃跑,「逃跑太負面。當然在德勒茲的哲學裡面,所有東西都是逃逸——可是就像手機沒電我去充電,我不會說我的手機在逃跑。」

後來反送中移民潮,港人大批來台,遭遇疫情,他們很難再飛往其他地方。「你就會看到各個階層的香港人都在這裡。」上至想擴展版圖的達官顯貴,下至剛抗爭過傷痕累累的少年,「他們全部卡在台灣、去不了別的地方。」一個小型的香港社會,壓縮檔一般嵌入台灣。

他是在這時候,學會什麼是香港人。

香港人會用在香港摸索出的一套方法在台灣過活,大至制度的不相容,小至合約的間隙,對比之間,面貌逐漸清晰。

差異尤其體現在香港人對自由市場的信奉。這幾年統一書價的爭議連綿,台灣出版及文字工作者曾發起連署,呼籲文化部制定相關法條,沐羽說,這在許多香港人眼中是荒唐,「怎麼可能叫政府來控制市場啊?香港人腦袋的英國傅利曼主義的那一套:小政府永遠是最好的,政府千萬不要伸手進市場的那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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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延伸到近來的砍補助砍預算,「香港有一批人可能會完全同意這件事。政府千萬不要插手市場,市場就是有最強的人留下來。」

這樣的觀念來自六〇年代,香港經濟起飛,四大家族發跡,戶頭數字讓他們不必再看殖民者臉色,「——看錢臉色啊。曾經那個爛到不可思議的第三世界的一個小城市,變成了世界首富,就會把這個當成一個想要模仿的對象吧。」經濟自由也連繫到移動的自由:「我們可以去下一個地方去賺錢,我們可以去更多的地方賺錢。只要知道我的銀行後面的是美金,我就沒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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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經濟學讀得太好了,好到他們知道任何地方都可以撈到一些錢。」八〇年代從芝加哥回港的學者形塑了這套經濟學教育體系,養出香港人「鑽漏洞」的頑強根性,「經濟學研究就是,我們有一個 model,一定會有一些王八蛋要突破這個 model,然後這群人就叫香港人。當大的規矩來了,我不要這個規矩的時候,就一定要找個辦法活下去,有漏洞就鑽。這個思維是很『我們』的。」

於是當去年《文訊》因 1990 後作家評選記錄中寫及「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了」而被炎上,臉書上沐羽回應:

容我講句公道說話,香港人應該是最難被馴化的人群了,所謂的香港精神,其實就是鑽研馴化和收編的漏洞,然後反過來利用和榨取最大價值的精神。一百六十年來都是這樣:找出空隙,最大利用,這是我們去到哪裡都擁有的固有技能。

言下之意是,「你要怎麼去馴服一個總是在找漏洞的人呢?」

小規模的 what the fuck

來台灣這幾年比起文學,他更熱衷理論。兩本散文《痞狗》與《造次》從文學、社會學、哲學、經濟學一路鎔鑄觀點,最大的鍛鍊是:「我花了很多時間來接受,自己一定會漏看東西。」《造次》接近完稿時,他才讀到桑塔格〈詩人的散文〉,「整個大疶屎(tshuah-sái),這東西怎麼塞進書裡?我已經設過停損點,可是還是覺得要寫進來的。」最後連日趕工,仍挪出一個位置給它。

追逐永無止境,但絕對的完整不存在。他比較釋然了,「東西一定會漏,如果要完整,他就會是永遠無法出版的書,變成完美主義的無限拖延。我覺得,我現在想做,就先做一做。它不嚴謹,也一定會受到挑戰,但我畢竟也做了啊,你不爽的話,你就用一個東西來回應。」

看似戰帖,實則邀約:「就你來。一起來做這件事。」文學有其脈絡、是集體的傳承,無人能獨立於外,「如果我們真的想要做好某件事,而不是造神的話,就代表要共同在這個議題上發展下去。一個人如果可以做好所有事,我們也不需要這個學科,找一個耶穌出來就好啦。」

文學耶穌長什麼樣子?「你問祂什麼,祂都可以馬上回答你——但文學是一個沒有真理的學科。」

這不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文學的有限。20 歲那年,目睹運動的傷害與殘酷,文學耶穌只是在遠方揮揮手。他在臉書自暴自棄地丟下一句:文學有什麼用呢?

放眼望去,眾學科都有能力處理「大的東西」,比如經濟學強調在制度裡不停找漏洞、不停填補,「不然就像最近藍白修法,他們也不停利用漏洞嘛:你的監察成本沒有辦法追上立法成本的時候,就會有這樣大規模的 what the fuck。」如此運作模式裡,文學像 bug,「他們的 model 沒有辦法處理不賺錢、也不知道在搞什麼的人。怎麼每個人都在抒情抒個不停?」

社會學跟人類學亦然,「社會學在處理一種大規模的規律,規律底下,為什麼有人會變成那樣子?人類學在問的是,還有 alternative 嗎?資本主義後,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鞏固這個社群運作下去?」哲學又更龐大了,「那一些形而上的東西要怎麼理解世界?」

反觀文學,真的好小好小——「文學是沒有那種 scale 的。文學研究的是一些個體或小型集體,他們在世界上有一個比較邊緣的心境:一個很 what the fuck 的處境,文學是要反過來從這些處境來解釋世界。」

只是,「我也滿喜歡這樣子的事情的。」

「文學的優點,在於它的世界不需要說服所有人都是長這樣,他可以去看見統計上完全在外面的一些人,他的生活是怎樣的?」

比如彼得漢德克《夢外之悲》敘事者藉由母親的自死,折射一整個時代的夜長夢多。比如昆德拉小說中奇形怪狀的性癮者。比如村上春樹小說裡現代都市中的機敏之人。再比如駱以軍,「就是大量西方訊息進來後腦袋爆炸的一個人⋯⋯文學有很多不具有統計意義的東西,一些小規模的 what the fuck。」

那他自己的 what the fuck 呢?是少年時期補習班打電動上課,三點一線的那條街;也是抗爭示威裡,拍拍屁股走人後的那條街。「我不知道到底要寫什麼,小說提供了一個假裝的出口:我可以假裝成別人、假裝成有故事;就算是散文,無論如何也是一種假裝吧?假裝的意思是它是一種表演吧?不是一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它有安排,它有表演,它有修辭,它有調動,它有想像。」

那些年的街道也得以被演繹,是文學接納了他的空乏。

「文學不就是要不停地美化——無論是蓋一層漂亮的東西上去,還是當把那個小規模的不知道、不知所措的東西,用文字勾出來——它要沐羽。」

後記|寶山路那台瑪莎拉蒂

回憶研究所時光,他給出三個大字:比比鳥。《造次》復述那些噓寒問暖下的較勁:

「你讀過這個理論,那你有讀這個嗎?讀了這個人,有讀另一個嗎?」讀了桑內特《匠人》,有讀過《合作》和《棲居》嗎?有讀過鄂蘭和海德格嗎?讀了德勒茲,有讀傅柯嗎,還有尼采,還有巴特⋯⋯

他明白這是功績主義的運作邏輯,香港土生土長接受 18 年菁英教育的他早已看穿。學生時期比成績,出社會後比誰看更多書更多電影吃過更多拉麵跟咖啡,「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比——反正我知道得比你多,就是比你屌。然後我比你屌,就代表今天喝酒的時候,我可以鼻子大噴一口氣說:我屌吧!」

焦慮不無好處,促使他累積更多文化資本,迫切去學。起初他不介意,直到桑內特《創造者》三部曲給他當頭棒喝:社會裡,贏家外的其餘人都覺得自己次等、冒牌。「我不喜歡用『捲』這個詞。」內捲裡沒有贏家,但比比鳥更似惡性競爭,總有一隻站上枝頭變鳳凰,「可是當我知道這個來源,就覺得好像不太需要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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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寫作在他心中仍是遊戲,但不再競逐,「我《造次》玩了用散文來寫散文的遊戲,這個遊戲比較少人玩,我玩得很開心。玩得開心最重要。幾個小朋友去玩溜滑梯,也不會比誰溜得更快吧——太恐怖了。我用遊戲來理解,會比較放鬆一點,因為遊戲不代表惡性競爭,不都是零和的嘛。」

何況研究所的封閉系統裡,再怎麼比,也比不過出了清大後門,停在寶山路的那一排竹科工程師的瑪莎拉蒂。「那裡的人太有錢了,有錢得不可思議,每天開著他們的跑車上班。」

比來比去一場空,「還是坐沙發舒服一點。」他指向房間裡那張沙發,同時也是《造次》封面那張沙發,幾顆枕頭陪伴,迎著自然光,「你看,那邊也有小凳子喔。」他說他平常都配著冰啤酒跟捲煙,躺在上面滑手機。

瑪莎拉蒂怎麼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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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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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街》《痞狗》《造次》

#沐羽 #散文 #小說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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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統籌・撰稿吳浩瑋
視覺協力傅浩鈞
攝影王映涵
核稿編輯陳劭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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