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歌詞時是腔棘魚──山口一郎與魚韻〈怪獣〉

終於能聽到〈怪獣〉完整版了。

自去年 10 月動畫《地。－關於地球的運動－》（以下簡稱《地。》）開播，魚韻獻唱的片頭曲〈怪獣〉剛亮相就受到不小的關注——作為魚韻自上一張專輯《Adapt》後相隔近三年的新曲，又是那熟悉的味道：抓耳的旋律、輕踏的節拍、山口一郎的歌與詞。

不過眼看動畫演完第一個季度，全曲仍未公開，歌迷都被釣足了胃口，社群上可見粉絲敲碗：「再不讓我聽到魚韻「怪獣」的完整版，彷彿全身有螞蟻在爬。」「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沒聽過〈怪獣〉的人；一種是聽過了，苦苦等著完整版的人。」

然而歌一直沒發，或許就只是因為山口一郎一直沒寫完。

今年初，魚韻展開〈怪獣〉同名的 2025 全國巡演，第一場演出安可時，山口一郎說：「前天歌詞才寫好。」甚至巡演前一天的彩排是新年首次與其他團員相聚，看來不只歌迷，團員也同樣在等待著。山口一郎直播上說，兩個半月的時間裡，他寫到第 77+2 版歌詞時卡關，最後把 77 版與過去第二十幾版結合，誕生了如今我們聽到的版本。

關在房間裡打磨一首歌詞的刻苦無人知曉，山口一郎自述，寫作過程面臨憂鬱症復發，記憶力變差，食不下嚥，嚴重時，連下樓裝水都道阻且長，一度打算取消巡演。

即使如此，他還是寫出來了。

並且，等待終究值得——恰如《地。》的故事裡，人們也是在漫長的等待與傳承，終於完成了地動說；而今我們聆聽〈怪獣〉，舉頭望去，那是山口一郎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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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獣〉預告 MV 中，一雙蒼老的手作業著，鉛字塊鑲嵌，金屬印刷機裡，一張張「怪獣」壓印而出。

活版印刷是《地。》後期劇情的麥高芬——主角群為了在教會勢力的壓迫下，讓他們相信的真理發揚光大，想透過活版印刷，傳播被教會認為是異端邪說的地動說禁書。《地。》裡，角色們為了活版印刷那一個個鉛字塊死去活來，不可思議之餘，也對歷史升起更多敬畏。

尤其在那個知識被控管、不是人人能接受教育的 15 世紀，故事中角色讚嘆：「文字簡直就是奇蹟。」活版印刷的出現，便彷彿是在為奇蹟播種。

同樣為活版印刷所折服的，還有山口一郎。

2023 年，他曾以個人名義出版的詩集《ことば　僕自身の訓練のためのノート》（暫譯：《文字：自我訓練的筆記》），收錄 2001 年至 2006 年練習作詞時積累的 250 篇內容，全書以活版印刷印製，企劃前期山口一郎就強烈要求葛西薰擔綱設計，並使用須藤玲子特製的布料裝訂——布料閃爍著絲絲金屬光澤，以魚韻當年的巡演名稱「蜃気楼」命名。詩集也於 2024 年出版第二部。

活版印刷裡，每一個鉛字塊必經鑄造，如同山口一郎歌詞上的錘鍊。山口一郎曾說在他的創作裡，是先有文字，才有音樂。時常比起譜寫旋律，在歌詞上花的功夫更多，如果長期追蹤山口一郎的社群便知，他會不時在半夜宣告新曲歌詞完成，疲憊與成就感都寫在臉上。

寫歌詞時山口一郎是腔棘魚。2010 年第四張錄音室專輯《kikUUiki》中的〈シーラカンスと僕〉（〈腔棘魚與我〉）描述夜晚的孤獨，也是創作的孤獨。2016 年的 NHK 特別節目曾跟拍山口一郎在東京夜釣，他說，「以前我只能唱出腦中想到的東西。但我開始認為那樣渺小的想像力是有限的。」因此他開始在街上夜遊，尋找一種「超越、甚至背叛了我自身想像」的東西，彷彿化身腔棘魚，在遠古且黑暗的海洋中漂流，城市喧囂，心中卻存在「壓倒性的孤獨」。

孤獨是創造力的來源——魚韻的歌詞有多受歡迎？2019 年在社群上出現過名為「#衝撃を受けたサカナクションの歌詞」（#使我大受衝擊的魚韻歌詞）的話題標籤，無論是直擊人心還是修辭使用上驚艷的歌詞被一一匡列，仔細翻找，發文者有感的歌詞不盡相同，每個人都能從他的文字裡與自己最祕密的部份共振。

TOKYO FM 的節目上山口一郎也提及此事，談起彼時創作〈Aoi〉的心路，這首歌作為2013 年 NHK 足球主題曲，本不熟悉足球的山口一郎把各國聯賽都研究了遍，天天看足球，嘗試揣摩球迷的興奮，才有了那句琅琅上口的「嗚呼 深く青い 青い 青いという／絶高の 絶高の 絶高の世代で」。

歌詞的推敲，有時也是一遍遍在市場與自我之間來回斟酌。創作時間較早期的〈白波トップウォーター〉曾受評價：我認為能寫出這樣暴露自己弱點的歌詞的人並不多。然而回憶那時，山口一郎說這是他焦躁時寫的歌詞，情緒表達淺白，他不希望寫出太容易理解的歌詞，「它很淺顯易懂，但我認為簡單就是敵人。」

儘管如此，拋開自己喜好與否，每當文字在聽者的心中得到迴響，總還是欣喜的。同個節目上他也說：「歌詞能在每個人心中引起共鳴，並成為一種潮流或話題，也意味著大家接受了我寫歌詞時所經歷的痛苦和經驗，所以我真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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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怪獣〉正式發行前，山口一郎在個人頻道開直播，數萬人在線等待，畫面裡他在麥克風前手無足蹈地歌唱，陪伴聽眾一起迎來〈怪獣〉的發行。彼時他剛唱完魚韻的名曲之一〈新宝島〉，談起這首歌並非一開始就爆紅，而是經過積年累月的發酵，忽然就在 YouTube 上抵達 2 億次播放數，「雖然不能把它當作『一夕爆紅的歌』，但確實成為了一首『被記得的歌』。」

憂鬱症的低潮時期，他幾乎足不出戶，無法與人交流，卻又害怕被遺忘，才開設自己的個人頻道，上頭與觀眾的交流成了心理復健般的存在，其中也歷經了〈怪獣〉的誕生——「從決定跟動畫合作，到我寫詞的過程，無論是痛苦的時候還是煩惱的時候，大家一直都在這裡等我。」

他也在先前的直播上提到，在病症折磨下，之所以還是拚命完成歌詞、完成演出，正是因為讀了粉絲寄給他的信，重新拾獲勇氣。山口一郎透過歌詞將那些美麗與血淚傳達給歌迷，歌迷的書信又把這股能量返還給他。文字簡直就是奇蹟。

「歌曲發表的時候，就感覺這首歌就不再屬於我們了。」如今終於把〈怪獣〉交付聽眾，他說：「這首歌也是屬於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