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這個鬼地方|在霧霾裡斷了氣的愛情
我疑似愛過的一位男孩即將離開上海了,他要回洛杉磯。
說疑似,是因為我也不知我到底愛不愛他,或我是否曾經愛過但後來不愛了。算啦管他。只要談到男人,我的情感維持與記憶力總是驚人地短暫。
我們已很長一段時間斷絕聯繫,微信也刪了彼此,他要離開這件事我是透過共同朋友無意中發現。說真的這種鬼事在上海實在太氾濫,人來來去去像迅速飛來又火速被丟到外太空的魂魄與軀塊。上海就是一個絕對的標準鬼地方,充斥鬼扯破碎的愛情故事。
儘管曾經流淌過我肌膚,穿越我身體,黑暗裡像火光一般無懼燃燒戀人彼此的肌膚,但我已遺忘。他就是屬於上海操蛋的一部分。我不傷心,我只是今晚想談談他。
***
說男孩,是因為他小我八歲。於肉體、於本質、於我的精神世界裡他就是一位男孩。我剛認識他時並不知道他小我這麼多歲,他也不知我比他大,總之就是這麼扯地發生了。不過據說最美的愛情故事通常都很鬼扯,不過我沒說這則故事很美,也沒說它是愛情。然後這句無腦言論到底是誰說的。
男孩長得很好看。
清秀修長的眉毛,輪廓有點深,臉龐有股陰性氣質,是那種去哪裡都會有女人想帶回家的長相。
他第一次在外面等我,凌晨,天剛要亮。我遠遠看他站在街邊,發現他竟然已經脫下隱形眼鏡,戴上頗笨拙明顯是在家裡才會戴的眼鏡(因為他玩回家後從家裡再特地出來找我)他挺好看的臉龐顯得更稚氣。
他朝我走過來。
廣大天空漸漸綻放起清澈溫暖的淡白色,男孩背後三條寬闊的馬路交集在包容所有的白裡,看起來像沒有任何情緒,又像充滿情緒。車子很少,一兩輛間斷轟轟地開了過去。他站在馬路前,不知為何顯得渺小,有些卑微,也有些薄弱,像一只輕盈脆弱的白紙。我突然感到憂傷。
他走到我面前,頓了頓,以近乎是一種敬畏,緩緩把我的手牽起來,彷彿正走上一個神壇。
我們回家。
在房間突然很想抽菸,雖然我平時不太抽的。
「有菸嗎?」我問男孩。
「有。」
他遞給我一包 Marlboro,我寂靜無聲拿起一根菸,他點開打火機,我低下頭。
沒有菸灰缸,我拿了一個紙杯擺在床邊,斜躺著坐臥在床。男孩似乎有點緊張,開始說話。天空已經白了,好在不是很熱。我什麼都沒思考繼續抽著菸,他繼續說出一些字和段落,直挺挺站立。
我腿弓著。我看見自己大腿無暇延展在眼前,光影順沿骨感的線條坐落並起伏。
我把菸熄掉,對男孩說:「過來。」
男孩臉上神情透著一股肅穆,他整個身軀面向我,肩膀筆直。他有一個很美的線條,從肩膀到腰際,俐落但不誇張,顯得很有精神卻不急於表現出雄性過度誇飾、累贅的壓迫。那是快要接近男人身體狀態所可以呈現出最靠近完美的樣子。我發現他眼神只有我,其他東西都消失了。謹慎地,以全部奉獻的認真,他向我走過來。
我們做愛。男孩眼睛輕微閉上。我觀察他眼睛,睫毛在我的注視之下溫暖起伏。他睜開眼發現我在看他,回一個很認真的笑容。笑容有些疲憊,然十分溫柔專注。如同他在向我輕訴,這是一首只寫給我的詩。
這首關於愛與消逝的詩我至今還會背。
其實這一切是很容易明白的。男孩其實一直怕我感受不好,怕我不喜歡他,包括他黑暗中對我付出的那個笑容,那就是他的溫柔。只是在當時的那幾個當下,那幾個瞬間,那幾個往後,我並無法搞明白。
一直以來我專斷地將男孩的柔情,以及他說出口或沒說出口承載溫柔重量的語言與肢體,視為一種他習慣在男女關係中游走的老練。如同理性判斷下,我也因此用一種精神上的絕對高度回應。我給男孩鋼鐵的拒斥,漠然,而這其實也是我的習慣,我與世界是用這種態度在回應。
又或許這一切只是因為,因為這是上海。我們必須玩遊戲。
因為不玩你就輸了,孩子。
想當然邏輯推斷之下,我們相處到後來並不順。男孩對我摻雜的某些敬畏、愛、欠缺自信、沒安全感,綜合我第一時間果斷給予他刻意的輕率蠻不在乎,造就我們之間益發巨大的距離。在一切結束後的一段日子,我才真正意識到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
大概就是愛情吧。
這句話說出來有點矯情也頗為庸俗,但我暫時想不到其他話可以替代。
我們之間曾經,大概,發生過愛情。或者,一個算是接近愛情的東西。也許只構成過幾秒間的存在,存在於他輕輕閉上像是化為一席月亮的雙眼,存在於我目光停留他起伏的肩膀,存在於他像隻小鹿一樣望向我卻無法說出口排山倒海從沒結晶為語言的訴說,存在於我們同時想到彼此的那一些瞬間而安靜構起的永恆之中。
有什麼辦法?上海這地方並不允許,愛情在這預測絕大部分會斷了氣,比高達的電影鏡頭還無法銜接到任何一個老套而制式化的幸福結局。
霧霾還是存在,每天都有。北京比較嚴重,但我猜上海的也能毒死人。扯到不行的事也照舊每天繼續。這些都無所謂。
我只知道今晚我想到你,男孩。
在這他媽的鬼地方。
【上海這個鬼地方】
關於上海,有時關於倫敦,但其實多數我只想寫台北。
那些小公園裡閃閃爍爍像是童年被你丟在身後的陽光、夏日燙了發亮的水泥路、半夜咖啡館裡溫暖繚繞的香煙與蒼白殘破不堪牆面,還有吉他聲堆起的音牆,比永恆還早一步佔據了我。在每一個城市的時候,我想的都是台北。
好啦但這專欄還是關於上海。
【廖乙臻】
曾任報紙與電視記者,後赴英國 UCL 攻讀碩士。在倫敦經歷一場火災把所有資產都燒成灰燼包括一個剛買的限量 Prada 包,組織過一場革命叫別人在冰天雪地中躺著為了體現行為藝術,現在上海工作。
追求自由,真正的自由。追求無懼,無所畏懼。其餘的,只是在對存在的質疑與對未來蒼茫的仰望中,
期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