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燒不完這餘燼|上海,你這個 bitch,新年快樂
這是前一陣子過年時,當時周遭的台灣朋友幾乎早已回台,只有我還在上海。上海那時難得的暖,窗外高樓三十幾層,就在我正對面,一戶人家把鮮豔桃紅色的棉被大剌剌晒在陽台外,成了一幅典型的大陸景色——無懼、刺眼、斗膽,像是宣揚大中國主義地大紅燈籠高高掛。
我趕著把冰箱最後一瓶牛奶喝完,泡著咖啡喝,晚上的班機。先是聽 Pink Floyd,覺得不對勁,便切換到 Neil Young。家裡只剩我一人,以及 Heart of Gold 的吉他。
已經回台的朋友跟我說:「台北很暖,你穿短袖就好了。」另一朋友說:「台灣好溫暖啊,我一直坐著曬太陽。」我伴著有點孤寂的上海,這個彷彿是不小心把我一人遺留在這的上海,靜靜看著此起彼落的,海峽另一端的留言。心裡像是植起一片花海,花暖洋洋地晒在陽光底下,紅花與小草伴著河流,全部沉浸在名為「家鄉」與「台北」的幸福安穩中。我像是站在一片迷惑的鏡像之外,即將我也要成為其中的一份子,但現在我還遺落在外。是我,也不是我。
大陸人都用微信。微信的朋友圈(如 facebook 的動態)剛出現了這麼一則消息:
「如果你朋友從上海回來,請不要叫他們請客了,吃飯時,你就出錢吧。也不要期待他們帶昂貴的禮物,他們帶什麼回來,你就收了吧。請你明白,在上海工作不易,那是個物價高、租金貴,生活如廝殺的地方。當他們從上海回來,你就擁抱他們、慰問他們,如一個朋友該做的事。」
這讓我想到某台灣好友說過,他一回台灣,就只想跟台灣熟悉的好朋友見面。當他回到上海,就會非常自動切換至上海模式:每天 party、酒池肉林、上班時努力賺錢,看著身邊人來來去去。
我想像著,我身邊眾多從大陸各地來的朋友,平時工作努力掙錢,僵硬的臉龐線條看不出心底柔軟的地方,只有喝酒時,在燈火下,眼神才顯現某些溫暖的故事。過年時,他們提著行李箱趕春運,趕回一個名為故鄉的地方—那些地方有花有草也有人,也許有高樓有車子也有繁華,就是沒有「上海」。而大家就這麼放鬆歡快甚至是抱著累積了一整年的心碎而需要復原地,坐上了火車,走上了高鐵,乘上了飛機,這些喧囂的交通工具嘎嘎嘎地,把疲憊的眾人載回最柔軟的故土。
這些,讓上海成了什麼樣的地方?
一個雄壯的帝國正在升起,這個閃亮的城市——上海,有著絕美華麗的衣裳,在帝國中心跳著舞。世界的舞池裡,大家都熱切地想與她跳上一支,於是她就跳啊跳地,永不歇止地,從歷史的扉頁又跳進光明的未來。她身上承載欣羨的目光、美麗的幻想,以及眾人的盼望。然而,當燈光熄滅,一切終將回歸至黑暗虛無給人的沉思中人性最原始的情感狀態時,你卻會聽到有人低聲嘶吼著:「上海,你是個 bitch。」
上海,你不寂寞嗎?
到底誰真正擁有你?你又擁有過了誰?
Neil Young 正好唱到:
That keep me searching
for a heart of gold
And I'm getting old
Keeps me searching
for a heart of gold
And I'm getting old
我在這個城市變老,一直追尋,不放棄,疲憊,又堅強。
上海,你這個 bitch,新年快樂。
【長江燒不完這餘燼】
關於上海,有時關於倫敦,但其實多數我只想寫台北。
那些小公園裡閃閃爍爍像是童年被你丟在身後的陽光、夏日燙了發亮的水泥路、半夜咖啡館裡溫暖繚繞的香煙與蒼白殘破不堪牆面,還有吉他聲堆起的音牆,比永恆還早一步佔據了我。在每一個城市的時候,我想的都是台北。
好啦但這專欄還是關於上海。
【廖乙臻】
當過報紙與電視記者,在倫敦經歷一場火災把所有資產都燒成灰燼包括一個剛買的限量 Prada 包,組織過一場革命叫別人在冰天雪地中躺著為了體現行為藝術,現在上海工作。
追求自由,真正的自由。追求無懼,無所畏懼。其餘的,只是在對存在的質疑與對未來蒼茫的仰望中,
期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