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俞萱寫王榆鈞:涉險,很深很深──

吳俞萱寫王榆鈞:涉險,很深很深──

作者吳俞萱
日期11.12.2024

春天的時候,想聽榆鈞的旅行。想知道她曾走了多遠,與自己重逢。夏天,想聽她說死亡。那仍是關於她曾走了多遠,與自己重逢。

以「涉險」為核心,我請榆鈞給我三個詞。她直覺挑了「孤獨,邊界,情感」。

我一邊把玩這三個詞,一邊聽她的台語專輯《靜寂寂》,讀到她參與黃土水紀錄片而創作〈暝尾的祈禱〉時不斷向自己提問:「這個從身體內部很深很深的地方發出來的聲音是什麼?它從何而來?」

我想起多年前,榆鈞步入法西邊界的一條通道,她一路向下,去到很深很深的地方。盡頭的透明玻璃,倒映她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孤獨,邊界,情感——

榆鈞在我策劃的「涉險」講座上,悠悠地說:「這三個詞跟了我很久,也影響了我很多。小的時候,覺得流浪是一種不帶地圖、瀟灑的自我放逐。後來才發現,流浪是一種外來者保持距離的漫遊觀察,同時向外又向內的一種孤獨狀態,去感覺到心理的邊界。好像我自己帶了一個隱形的門,我可以擁抱外頭新鮮的世界,也可以隨時把門關上。」

打開隱形的門,榆鈞隨時都在接收:聽各種聲音、聽週遭的朋友說話,閱讀文字、閱讀影像、閱讀日常生活裡的光線,留意身邊的那些細微變化。也許是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空氣的味道不太一樣。榆鈞說:「真正創作的歷程,那個收束的時間是很快的,但是,去累積去醞釀去等待那一個『非做不可』的時刻,其實是很漫長的。」

漫長譬如,面對入心的詩,榆鈞「反覆朗讀,在這過程裡面去感覺詩人賦予這首詩的某種音律和節奏感。接著,再把詩抄寫在紙上,在字裡行間的空白去賦予音樂空間⋯⋯。」

關上隱形的門,靜靜待在裡面。裡面其實還有無數個門。榆鈞說:「創作的時候,當我不斷去跟未知靠近,我就會找到某一個可以開啟的入口。我在意我如何創造我想要表達的音樂語言,同時創造出一種不可視的心理空間,讓所有人在聆聽的時候可以在裡面停留。」

裡面,是哪裡?

我帶七歲兒子到池上穀倉藝術館看榆鈞策劃的展覽「如果你先我一步聽見」。兒子在展場重複繞了幾圈捨不得走,他問:「為什麼走進來會有夢的感覺?」

夢的感覺,就是裡面。

榆鈞的音樂帶我們入夢,她第一次策展,也引我們白日作夢。她從聽覺的角度去挑選視覺藝術的作品,運用薄紗的簾幕為每一件作品隔出獨立的展示空間,簾幕透光的質地又讓作品能夠彼此對話,榆鈞在展場創造了私密的浩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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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榆鈞演出彩排側拍(攝影:成英姝)
 

她說:「整個空間裡,我放了十顆音響。每一顆都由不同的『人聲無伴奏』組成,是我在池上收集五歲小孩到八十歲長輩的聲音,各行各業都有。象徵性地讓池上打開雙手去迎接那些藝術作品來到自己的土地,也讓視覺和聽覺產生一個交織的化學變化,讓人逐步從意識狀態走向潛意識的狀態。」

潛意識的狀態,那不就是榆鈞在〈頹圮花園〉所寫下的歌詞——

觸碰在又悲又喜的臨界
眼界所及都靜止
時間這樣赤裸地
抱著我流轉

掉進宇宙的黑洞
張開雙手,好大好大
沒有什麼不能被容納

裡面,沒有什麼不能被容納。「人聲無伴奏」是榆鈞採集地方人聲的行動計劃,緣著她對聲音、對音樂、對人的好奇而發展出來。榆鈞說:「這個不可視的媒介,不只留存了時間的刻度,我還接收到很多很多訊息,從一個人的聲音連結到他的情感、態度、價值觀,那是一個人真實的存在。我希望我剪輯出來的人聲無伴奏,能跟 Rothko 有某一種類似的質地。」

Rothko 是強調色彩的純粹性與情感表達的俄裔美國籍畫家,他說:「我不對顏色形狀,或者其他的元素之間的關係感興趣,我只有興趣去表現人類基本的情感。」就像 Rothko 運用簡潔的色塊傳遞難以言說的強烈情感,榆鈞一開口唱歌,也驚動所有秩序,給我們一種親密的沉醉感,讓我們「在裡面停留」。

在裡面停留,是一種涉險。很深很深,不知從何而來,只能繼續走下去。就像榆鈞說的——

走到自己不曾理解的歸屬。

 

▍王榆鈞《明 Dawn to Dawn》音樂劇場
演出日期|2024.12.27-12.29
演出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藍盒子
購票資訊|https://reurl.cc/QEq2k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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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吳俞萱
圖片提供OPENTIX、成英姝
核稿編輯陳劭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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