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封面|斷捨離:林書宇的告別記憶

十月封面|斷捨離:林書宇的告別記憶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2.10.2015

 幾個月前,林書宇又搬家了。

台北出生,讀小學時舉家遷往美國,國、高中時期又返台在新竹度過,然後上台北讀大學,退伍之後再次前往美國學電影。儘管每一次的移動不一定是出於自由意志,但是水瓶座的林書宇,似乎已能坦然接受人生總是充滿變動,接受生命裡恆常的告別,告別居住地,告別所愛。

從小到大,林書宇搬家的次數多到算不清,幾個月前的那次搬家,是因為今年的颱風特別猖狂,讓他的住所淹了水,只好再次裝箱打包。但是說起印象最深刻的那次搬家,便把林書宇帶到了十年前哥哥過世後的那段日子。

「因為我哥離開了,所以我們全家搬離原本住的公寓。很微妙的是,雖然我爸媽找的新屋,距離我們原來住的地方很遠,但是新公寓裡的空間結構,跟之前住的地方幾乎一模一樣,客廳也是在進門後的右手邊,然後旁邊是一條走廊⋯⋯。那次搬家,雖然好像是為了離開舊家留存的家人一起生活、成長的記憶,但是到了一個空間概念幾乎與舊家相同的新居,我哥的所有物品還是進了一間他的新房間——連房間的位置也跟舊家一樣——擺得好好的,只是他已經不在了。」

一如林書宇的父母當大兒子還在世,在家裡和心裡都為他留了空間,《百日告別》中,女主角心敏痛失未婚夫,獨自踏上沖繩的蜜月之旅,夜晚在豪華卻孤寂的套房裡度過,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的孤單,讓她把另一份枕頭排成人形,抱著睡。告別的方式百百種——想像對方還在,不過是最常見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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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離開,總有些掛念的東西帶不走。

林書宇小時候,家裡養了一條狗,名叫「來來」,是他的好玩伴。在全家搬去美國前夕,有一天父母跟他說來來失蹤了。年幼的他,儘管難過但也無從多想。幾年之後,林書宇才知道真相。因為當年無法帶著來來一起去美國,那時社會上也還沒有領養、收容的觀念,所以林書宇的父親把來來帶到一道離家遙遠的河堤,然後自己回來。

「後來知道真相的時候,其實更難過。因為你很容易有同理心,不免會想:哇,那牠被丟掉,被放在那兒,心情如何?會不會一直在那裡等主人回來接牠走?還是牠開始流浪?於是,開始想像一隻流浪狗的心情:牠這樣好慘喔,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別人帶牠回家?是不是過了一個更好的生活?還是牠從此流落街頭,變成街上一群流浪狗之中最兇狠的狗,領導一個狗幫?各種不同的想像會跑出來,因為不知道那之後究竟如何,所以三不五時地,還是會想起來。」

在搬家過程中,總有不經意遺失的物品。

十多年前,魏德聖還沒拍攝《海角七號》,但也已經累積了一些作品,林書宇非常喜愛其中一部名為《七月天》的短片。那時剛入行的他,為了認識魏德聖,於是買了一卷《七月天》的錄影帶,透過朋友聯繫,約了魏導出來,請他在錄影帶上簽名。

「所以我有一卷魏德聖簽名的《七月天》錄影帶。但其實前一陣子就找不到了,就在我需要找的時候,才發現不見了。到底是在哪一次搬家的時候遺失的呢?有搬回我新竹的家嗎?還是在這幾次搬家時掉了呢?我是不是掉了哪一箱東西?通常是這樣的,都是在你需要的時候,才可能發現它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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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一次地搬遷,經歷了各種遺憾程度不一的失去,林書宇後來對於自己所擁有的物品,也慢慢地不再存有執念,真正想留存的,往往不是人所能掌控。

「我最近對於這些事情的心境不太一樣了,可能跟三年前的失去有關,因為失去的是一個人,而且是這麼重要、心愛的人,其他東西彷彿都變得不重要。所以後來的幾次搬家,我發現自己看待這些東西的態度是:有,當然很好,我就帶著走,畢竟我對它們也有一些情感,但終究沒什麼好不捨的。所謂的物件,其實都身外之物,當一個人走的時候,你什麼都帶不走。當你遭遇過那樣的失去,相比之下,其實會覺得這些物件,沒了、沒帶到,那就算了。」

於是,經歷了那麼多次的搬家,林書宇也漸漸搬出心得,對於好些佔據空間卻沒有為生活帶來實質意義的物品,他開始懂得捨棄。特別是一些從舊家搬到新家的檔案與資料,在林書宇把它們歸位之後,又過了幾年,當新家再度變成舊家,又到了必須裝箱打包的時候,它們在這幾年間其實從未被翻閱,既然如此,還有必要帶著它們前往下一站嗎?

「想通了以後,就真的猛起來開始丟。丟這些東西的時候,某程度而言是輕鬆的,是卸掉了一些負擔和包袱。《鬥陣俱樂部》裡頭,布萊德彼特說:『你所擁有的東西,久了之後,是那些東西擁有你。』(The things you own end up owning you.)長久下來,真的會有這種感覺,所以幾個月前搬到新家以後,我開始很注意這一點,我能不買就不買,能不帶走就不帶走。」

不過,當然還是會有無論如何都想帶著一起走的東西,像是屬於過世妻子的物品,儘管林書宇完全用不到。

另外,就是他的精神糧食。

「我的書本、音樂和 DVD,這三樣能帶走的,我都會帶走。但每次搬家還是不得不丟一些,然而所謂的『丟』,也不是真的『丟』,搬家期間,我經常會拍照 po 到臉書,看有沒有朋友願意把它們帶回家。雖然我用不到了,但還是希望為它們找到一個會愛惜它們的主人,知道這些東西之後會有人好好地愛惜它們、好好地使用它們,對我來說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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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近四十年,一路上被迫捨棄的不少,問他是否會想要再看一眼某樣遺失的物品,林書宇先是歪著頭,想了好一陣,才說:「還好耶,以我現在的心境,真的不覺得一定要找回什麼,因為沒有那些東西,生活照樣可以繼續過下去。」接著突然眼睛一亮,發現什麼似地說:「如果是想要再看一眼的話,可能是我學生時期那套完整的《少年快報》吧!」

那是苦悶的中學時代,每個禮拜唯一開心的日子,就是新一期的出刊日。同班同學都會看,但又不需要人手一本,所以林書宇成了《少年快報》的供應者。當時他讓每位想看漫畫的同學出三、五塊錢,他做最大的股東,補齊差額。待到大家傳閱完畢,那本《少年快報》就歸他所有。幾年下來,累積了一百多本,終於在某次搬家的時候,被爸媽要求丟棄。

「這樣一本一本收集,就會知道那段青春歲月是那套漫畫在陪著你,再加上那是盜版的年代,所以心裡也知道那個東西就是不會再有了,當然也就更加地珍惜。」

留下來的,未必就記得;帶不走的,卻永遠在心裡佔著一個位置。斷不了牽掛,捨不了執著,離不開此世。是名眾生,是名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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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周項萱
撰稿周項萱
攝影潘怡帆 Crysal Pan
髮妝Ed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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