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津海上風雲(一):
當海賊王製造一座半島
外地觀光客來到高雄,幾乎都不會錯過旗津這個點。更精確地說,是旗津北端的旗后,這裡是旗津最熱鬧的商業地帶,觀光景點也集中在此。旗津是四面環海的狹長沙洲,從北至南大致可以區分旗后、大汕頭、中州三個聚落。雖然只與高雄市區隔了一條高雄港,但旗津無疑符合離島的定義。因此,這些年來討論到離島是否開放觀光賭博產業時,總有人對旗津投以關愛的眼神。
然而,旗津並非自始就是一座島,旗津曾是半島,南端與小港的大林埔紅毛港相連。1967 年國民黨政府擴建高雄港,提升港口的使用效能,在旗津南端開闢一條可供船隻航行的水道,1975 年完工後,旗津就此與臺灣分離。七○年代高雄港進入硬體建設高峰期,貨櫃吞吐量日益增加,中鋼、台船、加工出口區等相繼在港口邊設立,港口地貌的變化也象徵這座城市的工業機能日漸增長。
旗津成為離島的過程,似乎就是一件經濟發展下的工程,一點也談不上浪漫。但是在數百年的傳說裡,旗津的北端旗后也與鼓山區的壽山相連,旗津連半島都不是。那旗津是怎麼成為一座島的呢?《臺灣府志》、《鳳山縣志》等清代方志,都提到明代末年海賊林道乾來到臺灣打狗的故事。林道乾是真有其人,出生於潮州惠來,十六世紀活躍於東南亞各國,是明末勢力強盛、計謀多端的海盜。由於中國實施海禁,林道乾屢屢遭受官府追剿,最後來到泰國,接受泰王招安,如今在泰國北大年地區還有林姑娘廟,正是供奉林道乾的妹妹。
這樣一位在東南亞叱吒風雲的海盜,如果不來臺灣轉轉晃晃,似乎不太合常理。在打狗流傳數百年的故事是這樣的,嘉靖年間,林道乾遭受官兵追殺,先是逃到澎湖,後來又到臺灣避風頭,他從台南鹿耳門上岸,然後輾轉來到打狗山(壽山)一代。那時的打狗的漢人聚落甚少,在現今的左營和鳳山區稍有人煙,其餘主要是平埔族的聚落。海岸邊仍是大片河水沖積出的沼澤地,自然適合外來者佔地為王。打狗山一帶山形多變,林道乾就選擇此地作為暫時基地,藏匿他的財寶,這些寶藏據說有十八個半的提籃那麼多。
林道乾在華南沿海劫掠財貨,明朝官府當然不會善罷干休。林道乾自己也了然於心,希望可以一勞永逸,徹底消滅中國的最高權力。他從法力高深的堪輿師吳半仙那探得一種殺人於千里之外的術法,吳半仙要林道乾在供桌上祭拜三支神箭,並在睡覺時口含百粒米。如此連續一百天,在第一百天的破曉之時,只要林道乾朝皇帝所在的京城射箭,那三支箭便會穿越空間,射殺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林道乾不僅口含百米睡覺,還捕捉一隻啼叫聲可達三百里的錦雞,準備讓這隻雞在破曉提醒自己時機已到。由於錦雞至關重要,林道乾交由胞妹金蓮細心飼養。就在百日來到的前夕,金蓮深怕錦雞誤時,整夜未闔眼,在黎明破曉來臨前一刻,金蓮將錦雞抱出屋外,錦雞誤以為時機已至,便大聲啼叫。林道乾聽到雞鳴後朝西北方向射出三支刻有自己名姓的箭,未料時間過早,皇帝根本尚未上朝。事後皇帝在龍椅上發現插有三支署名林道乾的箭,勃然大怒,決定盡快剿滅林道乾的勢力,派遣都督俞大猷率領重兵來到打狗外海,打算將林道乾及其黨羽一網打盡。
林道乾看見外海船隊軍容壯盛,心知大勢已去,顧不得他從中國劫掠來的財寶,急忙使出一身雄力,一劍劈開旗后山與打狗山的連繫,硬是在旗津北端開闢出一條水道,乘船向外揚長而去,時人盛傳他逃到了呂宋群島。從此以後,林道乾埋金於打狗山的故事也就一直在當地居民的口耳中相傳。
射箭千里、百雞鳴啼、埋十八籃金、一劍劈山等情節,充滿奇幻想像的色彩,當是經過後人不斷穿鑿附會所產生的傳說故事。不過,清代多本方志或地方見聞錄,都不約而同提到林道乾來臺灣時,和原住民發生嚴重衝突,林道乾擁有相對強盛的武力,原住民當然不是對手,死傷慘重。林道乾為了在地方立威,還用原住民的鮮血來裝飾他的帆船,是為「取膏血造船」。
這件事,文獻上記載的發生地點不一,《臺海見聞錄》、《潮州府志》是「安平鎮二鯤身」(今臺南),《臺灣縣志》、《鳳山縣志》則是在打狗山。雖然記載這件事的文獻不少,但多從街談巷議採集而來,林道乾是否真來過打狗,也仍然沒有確切定論,《明史》只有講述林道乾為禍華南沿岸,最終遠赴東南亞諸國(註 1)。海盜林道乾在臺灣的事蹟,有多少真實性,還有待專家學者做更深入的考證。不過,林道乾屠殺原住民的傳聞,可以看出漢人移民和臺灣原住民曾經發生激烈的衝突,尤其是擁有武裝力量的漢人強勢佔領原住民的生活場域,造成原住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悲歌。
林道乾活躍於華南沿海城鎮和諸島嶼,臺灣海峽應該是他在最常來往的路徑,海賊王盛名在民間口耳相傳,或許就隨著尋找新天地的沿海居民一同到臺灣了。如今的高雄港仍身負世界貨物轉運的重要任務,其實早在四百多年前,這裡就已經是海上梟雄爭霸的主要戰場了。
當世界進入大航海時代,中國官方仍然執著於陸地。但中下階層人民早已按捺不住對於大海的渴望,無奈迫於貧窮困苦也好,單純嚮往自由驚奇也罷,大海不斷呼喚著十六世紀的中國人向更廣大的世界探索。這些突破官方權力禁錮的人,其存在不為官方所容許,海上漂泊不定的生活,更讓其一生難留下什麼確切的文字紀錄,終於一切活動都籠罩在迷霧中,在口耳相傳中不斷增添戲劇元素,成就許多起伏跌宕的傳說故事。
註 1|彭衍綸:《高雄遊憩名山傳說硏究:以大崗山、半屏山、打狗山為對象》(臺北:里仁書局,2011 年),頁 397-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