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想像跟創造的能力:與 Assemble 成員的跨界對話
與九分之一的 Assemble 相遇
伴隨七月上旬炙烈太陽下的高溫盛暑,以及冷不防襲擊的強烈颱風,來自英國倫敦的 Anthony Engi - Meacock 和 James Binning 代表 Assemble Studio 來台進行了為期兩週的深度之旅。無畏島嶼多變的天氣,兩位大男孩連日穿著短袖短褲(有時還有入境隨俗的藍白拖),背著相機與背包四處踏查,在不停歇的緊湊行程下,分別探訪了台灣各地社造基地、舉辦建築設計工作坊,更在各類藝文機構經驗分享。Assemble 跨領域的特質,吸引了全台視覺藝術圈、社區營造及建築界人士的共同參與,而他們也以多元的角度與觀點,回饋團隊對於當代藝術、台灣社造基地、以及過去執行經驗的思考。
從來不用「藝術」描述計畫,只想著要如何讓創意回歸人心
自從去年獲得英國當代藝術界最高殊榮透納獎(Turner Prize),原先在視覺藝術圈沒沒無聞的 Assemble Studio,瞬間成為全球藝術圈的熱門關鍵字。這個創辦於 2010 年,由 18 位劍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組成的團體,背景涵蓋建築及文史哲領域,工作範疇橫跨建築、藝術、設計與工藝,他們最為人知的《格蘭比四條街道 Granby Four Street》,透過與社區居民長期協作的過程,不僅重新復振老舊衰敗的街區住宅,更顛覆人們對藝術與建築的制式想像。
透納獎的選擇,無疑預示當代藝術創作路徑與關注面向的改變:創作者不再固守單一專業,而可以透過跨領域及集體合作模式,從事與社會現實切身相關的藝術計畫。Assemble 與當地人長期相處,並將居民想望具體實踐於生活空間的行動,自然是上述趨勢的最佳展現。有趣的是,Assemble 從來不會用「藝術」來描述他們的工作,當藝術圈熱議著「這是否可以被視為藝術?」,他們關注的反而是如何持續透過社區擾動的過程,改變人們生活及思考的方式:
「現行教育跟生活環境告訴我們,創意是來自於有天賦的少數,大部分的人只能接受這些少數人生產出來的創意。」Assemble 的成立,便是希望發掘日常生活亦或老舊建物中的感性痕跡,藉由象徵性的視覺符號或工藝表現,邀請居民一同參與社區改造行動,重新賦予人們想像跟創造的能力,讓創意回歸每個人的心裡。「社區再生絕非只是以藝術之名進行環境的點綴與美化,最重要的是在過程中傾聽居民的心聲,以當地居民想法為首要考量,如此發展下的計畫,才有辦法在團隊退場後持續運作,也才算是達成我們的最終目標。」
北、中、南走透透,從英國到台灣的社造基地印象談
此次 Anthony 和 James 來台最重要的任務,莫過於實地參訪台灣社造基地,透過深入觀察台灣北、中、南的街區計畫,一方面與在地團隊交流經驗,一方面也為明後年來台長期蹲點的可能性做評估。雖然無法在每個定點停留太久,兩人仍在訪查後的講座分享中,總結這段時間觀察到的台灣社造基地特色:
首先,他們看見台灣不少地方政府主動領導社區發展計畫。例如此次基隆市政府不僅邀請兩人合辦工作坊,事後更以小型展覽呈現 Assemble 與基隆共同思辨城市再生議題的過程。事實上,無論英國還是台灣,越來越多地方政府願意挹注資源從事社區發展,然而這些由上至下主導的計畫,往往因為大規模且快速的改造,使得原有文化經驗無法有效傳承。他們期許基隆市政府像地方的針灸師,不只顧及外在硬體的復興改造,還能照料內在更為隱性細緻的人際網絡,因為良好的溝通循環,才是計畫能否成功的至要關鍵。
其次,台灣社造團體的成員大多來自不同領域背景,他們善於發揮各自專長,也清楚自己在環境中的角色與位置,因而得以成為計畫推動過程的重要協助者。此次參訪基隆外木山的「青春逗」便與 Assemble 類似,是由一群 20 多歲來自建築、行銷、地政等背景的熱血青年組成,不僅從事建築改造計畫,也投入社區環境的淨化工作。相較於一人主導容易欠缺的橫向溝通,這些看似鬆散扁平的組織結構,反而能發揮多元創意的技能,幫助當地社群達成不同目的。
最後,他們認為台灣社造基地多是透過參與逐步強化認同,進而對地方有更具體一致的想望,而此種從「我不要」到「我要」的共識,也成為凝聚社區力量、甚至造就未來創新經濟模式的契機。苗栗縣苑裡鎮出水社區的「惜土公田」,便是透過「苑裡反瘋車」社運而集結的組織:從原先因考量居住品質而拒絕設置風力發電機,到現行農民栽種無毒作物提供做為社區老人的主要食材,苑裡居民從社運發展出的自主能量與社區經營模式,讓兩位成員印象深刻。
兩位 Assemble 成員的觀察或許並不特別,然而藉由他們的實際走訪,確實也凸顯島嶼上積極耕耘地方的工作者不在少數。這些組織並沒有國際主流藝術獎項的嘉勉,也不會有太多媒體網絡與資金物質的支援,然而「透過自己的力量真的去改變一些什麼」的渴望,使他們能持續創造出具豐沛能量的自發性行動,成為當地人思索街區再生可能性時,最重要的原動力。
經驗分享:執行前充分溝通,過程中不斷修正,然後做就對了
「所有計畫背後都承載著巨大的社會風險跟責任,一旦開始運作,便會產生不可逆的影響,而且無論結果是好是壞,所有參與者都必須與我們共同承擔後果。因此,意識到自己背負的社會責任是很重要的事。」問及過去都是如何規劃案子,他們表示成員間非常仰賴相互質問與討論的過程,因為跟當地人互動時,往往容易喪失自我批判的觀點,所幸 Assemble 是一群人,加上每個案子都得經過所有成員認可才能加以落實,所以有更多反省及檢討的空間。
除了內部成員緊密的意見交流,與合作對象達成高度共識也是同等重要:「執行計畫時,有些人顧著表現自己是建築師或設計師,一意孤行而不願意理解他人,終究只會釀成無可挽回的悲劇。若能與居民及服務對象充分溝通,大家反而會更勇於嘗試,支持彼此往同個目標邁進。」成員強調進入社區時,必須意識到社區居民內部既有的權力結構,試圖營造舒適自由的發言空間,讓現存結構下因性別、年齡、職業、階級而無法暢所欲言的朋友,有機會參與決策過程。
從上述可見,內部成員與外部人群良善的溝通,以及個人與當地居民關係的釐清,都是團隊避免計畫失敗所做的基本功。計畫落實後,他們也會在不同階段設計各類工作坊,持續進行測試、觀察與修正:像涉及城鎮改造的案子,便會事先搭建臨時性的設施,透過觀察居民與之互動的結果逐步篩選淘汰、去蕪存菁,保留真正需要的元素。正因為希望實踐心目中的理想圖像,他們更懂得以嚴謹務實的態度面對現實情況下的每個小環節,確保整個大計畫不偏離團隊的預期目標。
至於社造計畫必然牽涉到的地方勢力,Assemble 表示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街區改造和社區營造,其實就是政治協商不斷磨合的結果。政治角力的問題確實讓人感到痛苦,然而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們,無論是正面對抗還是消極逃避,都遠遠比不上透過實際作為表達想法來得有效。「如果做了一件事情而且成功了,往後也比較容易得到支持。」他們相信只要能集合居民共識,便能有效箝制、甚至吸引政府單位反過來參與支持,進而避免讓計畫成為政治角力下的犧牲品。
獨一無二的個體,組成獨一無二的集合
即便知名度提升,委託計畫案變多,Assemble 並不打算增加成員,整個團隊組成至今也未曾改變過,彷彿任何一點調整,都可能破壞長期養成的默契與狀態。誠然,在如此需要緊密溝通的組織裡,每位成員勢必有其無可取代的特質與位置,然而 Anthony 和 James 卻表示團隊完全沒有任何角色或職務上的劃分,所有人都是平等、均值、相同的存在。每件案子都代表 Assemble,也因此每個人對每件案子都有一樣的責任。換言之,此次雖然只有兩位成員來台,對 Assemble 而言卻沒有所謂的「幾分之幾」,他們是無法化約的「一」。
乍聽之下 Assemble 就是一群面目模糊、毫無個性的人所組成的群體,但再換個角度想:或許正因每位成員早已深諳彼此的人格特質與做事方法,所以那些差異也在每個計畫的發展過程中,自然地被表達跟消化;正因每位成員都清楚認知服務對象的重要,使得他們永遠將聆聽放在前面,個人觀感放在後面,也才有辦法覺察主觀視角下所不會留意到的事物,將那些恍若雜音的想法與意見,轉化為日後計畫的積極能量。正是這樣一群獨一無二的個體,才有辦法組成如此獨一無二的集合。我想我確實是只遇見了九分之一的成員,但這九分之一,無疑代表了全部的 Assem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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