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世界發出意見──專訪丁允恭,短篇小說集《擺》
「我只是在呈現人的複雜性。」這樣說著的他,在〈關於我的野百合學長們〉中所描述的 90 年代的運動氛圍,就算套到現今也未覺突兀。「並不是想要去指責誰、評價誰,只是描寫出每個角色不同的定位,人的切面。」因此透過文學性的書寫,留下的並非是人物的臧否,更像是恆久的人性面貌。
政治、小說、藝術
是誰先開始說「政治歸政治、藝術歸藝術」的呢?只是在丁允恭身上,這兩者的色澤卻從未淡去,他碰政治、也碰文學,兩者皆有一番心得,從學生時代便與學運分不開、也曾參與學生自治,輾轉讀過幾間研究所,最後投身政治工作、擔任文膽,文學的書寫則像是另一個丁允恭、兩人一起長大。
可以說是畢生之作都集聚在這本短篇小說集《擺》之中了,時報文學獎的〈擺〉、刊登於報上的〈關於我的野百合學長們〉,加上近期的〈這場旅程總是要結束,舜或雷特爾〉,作品年史橫跨接近二十年,丁允恭終於出書了。
談起小說與政治之間的關係,丁允恭一如他文字予人的印象,甫出口便刀光乍現。「其實所謂的政治跟小說、藝術之間的關係是,所有的社會行動都會有其政治效果。」他談起張懸在英國的國旗事件,「那也是一種政治,就算你說『今晚不談政治』,都同時表達了政治立場。」
「政治就存在生活之中。」他說。甚至是,在現實中、在創作中,要跟政治決然的切割也不容易,刻意迴避的空間甚至也不存在。跨度於兩種身分之間的丁允恭,對於透過小說去進行政治實踐並不這麼絕決,「我不會堅持於此,同時,我也不會迴避於此。」
「政治人物要清楚截然的立場表態,小說家不是,小說更重要的使命是呈現人的複雜性、灰色地帶、模稜兩可之處。」在過去、那個與社運前輩一起活過的,我們愛過的那個年代,丁允恭以參與者的眼光展示了時代的切面,在《擺》之中收錄的兩篇〈關於我的野百合學長們〉與〈24又1/24〉,其實初始發表時是以散文的形式,前者文中隱藏著諸多代碼,解密與否,丁允恭並不打算參與。「這兩篇作品其實只是在呈現我的記憶、我的感覺以及想法。」而要如何拿捏在被書寫者可接受的範圍之中,這就是文學的技藝了,如何讓被書寫者可接受、又能呈現想要的真實。
問及被寫於其中的人是否對此有任何反應或感受,丁允恭說並沒有人向他反應過、最多就是消遣了他兩句,在文章之中指涉多人,但丁允恭說道:「我去謄寫這些人,與其說我是要去寫誰,不如說我是要去寫他們這些角色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去呈現出時代的浪潮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不同的角色,有的人最後很有名、有的人依舊很孤獨地在他的崗位上,這就是我所想要呈現的、人的複雜面向。」透過書寫,呈現了一個世代的斷面,以及參與在時代浪潮之中最真切的感受。
泅游在文字遊戲之海
對一名寫作者而言,閱讀始終是書寫的養分,對於丁允恭這一介年輕時便開始書寫的文藝青年,更是不禁令人好奇起。在 11 月 1 日的新書發表會上,丁允恭曾被楊佳嫻形容行文與朱天心的〈佛滅〉等幾篇政治小說有著相同的味道,在會後也被現場的讀者問及大部分所閱讀的書目類別為何。
對此,丁允恭的回答是這樣的,他以武俠小說中角色在自述時常會報以師父名號、許多流派的功夫匯集到身上形成自己的功夫為例,丁允恭的閱讀與他的求學路一般,雜亂、沒有完整的系譜,政治學、哲學、社會學、法學各種學類他都感到興趣,文學之外的知識反而對他的書寫幫助更大,「如果我有任何功夫的話,都是這樣來的。」
「也因此,我找不出我的文學系譜,我不做文學研究,甚至我的知識是近乎『豆知識』一般。」至今仍未被明確的歸類,在《擺》之中也如實呈現出可能的凌亂,〈第二音節〉即是他在高雄醫學院念研究所時苦悶生活中寫就的作品。在念大學時,會具有當時盛行的文藝腔,他也多讀翻譯小說,尤以日本文學為多,也許閱讀透過翻譯過後的文字使得他的書寫多具有翻譯腔,即使很俚俗,但仍是融入了他的腔調之中,隨著時間改變,成為自己的聲音。
談起年輕時也寫詩、寫小說,只是隨著時間遞嬗,被稱為詩人他會感到心虛,因此寧願被稱為小說家。為什麼不寫詩了?因為覺得隨著年歲增長,小說的書寫有在進步、也因此確信自己是可以寫小說的。收錄於《擺》之中的兩篇文章雖原本是以散文形式發表,但丁允恭卻認為散文與小說之間的分類其實並不全然,原初的分類中是以韻文與非韻文,因此詩跟小說是可以相對應,而散文其實就是非韻文的文字。「像我寫完〈24又1/24〉時,被寫到的人會向我爭論裡頭寫的不太像他。而我在寫小說時也有真實的部份,而在散文裡具有的也是我剪裁過後的真實。」無論在小說與散文之中,總可見到虛構與真實的並陳。書寫文學創作之外,區分專欄以及政論的書寫,「就內容來看,我自己會區分是要講一個立場、還是感受,小說是用以呈現故事以及我的感受。」
除卻小說,更多的人可能認識的是書寫專欄時,用字犀利、觀點特別的丁允恭。談起撰寫專欄,丁允恭直言書寫專欄其實是更加辛苦的,每週交稿、現代社群網站的發達更使得每篇的點閱率成了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寫專欄不只要有想法,最重要的,是要有梗啊!」之所以可以在每個禮拜寫出精采而有梗的時事評論,丁允恭想,除卻對時事的敏銳度,大抵是因為他是個熱愛文字遊戲的人,每日玩著文字遊戲、做諧音的聯想,才能夠在每篇評論中加入語言的變化,寫成獨樹一格的評論。只是儘管書寫帶給他莫大的壓力,但他還是繼續寫下去,因為自己對這個世界實在有太多意見了、想要表達意見、實現自己的意見。
他為自己的書寫以及身分這樣下了結論:「為了對這個世界發生影響,所以會硬著頭皮去面對這個世界,才會去書寫、從事這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