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與人的「關係」所著迷——專訪《海街日記》導演是枝裕和

在分工嚴謹、技術力成熟的日本電影界，向來不缺能把故事說得高潮迭起，引人發笑又落淚的導演。此外風格強烈、甚至帶有爭議性的作者也不少。但若要說到細膩、寫實、耐心與真摯，走「溫和」路線的創作者，就相當稀有了。綜觀日本影壇，是枝裕和可以說是這樣氣質的最佳代言人。

今年五十三歲的是枝裕和，二十年前就以出道作品《幻之光》入圍威尼斯影展競賽，並拿下最佳導演獎。2004 年，他以《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競逐坎城金棕櫚，更讓 14 歲的柳樂優彌成為最年輕的影帝。2008 年，《橫山家之味》拿下亞洲電影獎最佳導演，接著前年《我的意外爸爸》不但在日本拿下 32 億圓票房的佳績，又摘下了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

如今新作《海街日記》即將推出，這部電影改編自漫畫家吉田秋生的作品，我們也隔海對導演進行了專訪。第一個問題，我們就問：一開始是怎麼挑上這個題材？沒想到導演說，他從看到第一集第一章開始，就有強烈的慾望要把它改編成電影。「我當時說，這東西遲早有一天會被人改編成電影的，被別人捷足先登，那可就糟了！」他帶著「絕不能被其他人搶先」的執著，幾乎是馬上就著手準備拍攝。

有趣的是，這也是是枝裕和繼 2009 年的《空氣人形》之後，再一次改編漫畫作品。由此可知他本身一定也是漫畫迷了，我們問，能不能請他多推薦幾部自己喜歡的日本漫畫？導演思考了一下說：「有很多耶！像是白土三平的《卡姆伊外傳》，山下和美的《不思議少年》，還有高野文子的《巴士四點見》等等⋯⋯」

接著我們切入主題，從導演過去的作品，不難發現他對人際的「羈絆」——包括種種關係的維持或變質——以及角色的心靈狀態等等，特別關心。在這次的新片裡，很多組角色都有照顧／被照顧的關係，以及學習向這樣的關係「道別」的過程。這一類主題，是導演特別想探討的嗎？

「其實，我個人是不會用『絆』這個詞，而是我常常會有想描述『關係』的念頭。」由此看來，導演看待人世的目光是十分溫暖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及從電影中傳達出來的概念，都會因為觀眾的人生經驗、年齡，以及觀賞電影的記憶不同，而有所差異。」他進一步補充，「所以我的願望，是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接受這部電影。無論是十幾、二十歲，或三十多歲，各個不同年齡層的人，都能用不同的方法感知、理解它。這才是我想拍的電影。」

這次《海街日記》的題材，說的是在鎌倉的日式老房子裡，一家四姊妹彼此相互依持的生活。電影本身最出色的，當然也是四位女星綾瀨遙、長澤雅美、夏帆和廣瀨鈴的演出，恰如其分又各有色彩。我們問，導演當初是怎麼選定這些演員的？

「其實，我是以『現在我最想拍誰？』作為最優先考量。」是枝裕和說，他心中先有一些演員的候選，再依照各人特質，以及演員之間的表演「能否平衡」等等，來做最後選擇。「然而選定演員之後，台詞也會有所加減、變更，所以最後其實有一點為她們『量身打造』的味道。」他最後豪氣地下結論：「這次的豪華組合，我可以很自豪地說，絕對是『最理想的四姊妹』！」

的確，四位女星在片中的互動很有火花，讓人好奇她們是不是從此培養了很好的交情？導演說：「她們現在感情也都很好，還會一起出去吃飯、看電影什麼的。」說到吃飯，在導演的作品裡不難發現「食物」相關的戲往往一再出現，譬如在這次的《海街日記》，也有買菜做菜、採收果子釀酒、以及在家裡或餐廳用餐的畫面。我們問，片中那麼多場吃飯的戲，都是「吃真的」嗎？導演笑答：「當然，在拍攝現場我們特地請來了現在日本非常出名的『食物樣式設計師』飯島奈美女士，為我們做了許多美味的料理。」——所以在這裡要提醒大家，進戲院前千萬別空著肚子進去，不然會看得很餓很羨慕哪！

接下來我們問到，許多台灣觀眾都熟知是枝裕和導演和台灣的緣份，亦即他父親的童年時光有好多年是在高雄度過的。曾多次應影展的邀請來台的是枝裕和，這些年來對台灣以及台灣電影的觀察，有什麼印象？導演回答：「我覺得台北比起我二十年前初次造訪的時候，改變了很多，也開發了很多。」至於台灣電影，他則帶點歉意地表示，他接觸的實在不多，「但我很欣賞拍攝《賽德克巴萊》的魏德聖導演。」

我們又問，曾經在為攝影師李屏賓的紀錄片《乘著光影旅行》受訪的時候，說過《童年往事》讓他看了覺得「我就是想拍這樣的電影」，在後來的《空氣人形》他更和賓哥搭檔過，那次的合作經驗，是否也影響了之後幾部電影的創作？導演表示當然是有的：「和李屏賓先生共事的美好經驗，讓我學習到他『由戲去決定攝影機位置』的觀念。這也讓我學會要『從鏡頭中，觀察情感是如何流動、變化』，進而去決定該怎麼安排演出。」

最後我們請導演對台灣的觀眾說一句話，他笑道：「請大家好好期待四位女演員細膩的情感表現，以及整部電影調性一致的節奏。」《海街日記》將在九月上映，這部片在美麗的鎌倉古城拍攝，光鮮乾淨的質感與幽微的人情張力，加上演員的魅力和四季、食材等等自然元素，帶來非常甜美的感覺。然而故事緩緩道來，到了後半，又很有重量地處理了「人情」。相信不論是熟悉導演一向真摯的情感，或是對日本電影特別喜愛的觀眾，一定都不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