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夏絮語》
──溫德斯的美好妄想
就像美國喜劇大師伍迪.艾倫一樣,德國當代重量級導演文.溫德斯依舊保持著驚人的創作力,今年秋天帶著新作《戀夏絮語》角逐威尼斯影展金獅獎,這部單一場景、充滿大量哲理對話的電影也讓國際影評有了許多不同的意見與見解。而已到了大師地位的溫德斯,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新作?以下這篇由他親自撰寫的《戀夏絮語》導演闡述與雜談,也許能夠讓影迷更加了解他創作背後的脈絡。
如果回頭看我創作過的所有電影,可以看到兩種截然不同的作品,一種是幾乎沒有劇本、直接讓演員與工作人員一起跟我進入拍攝過程中,像是冒險一般的創作(而且並不只是紀錄片)。而另一種則是每一分每一秒、從開始到結尾,每一個細節都是跟著故事軸或是原著小說所完成的創作。而在這兩種極端當中,還是有著許多模糊地帶與差異,我也似乎在這中間嘗試了各種不同形式的片子。
但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我從沒拍過像《戀夏絮語》這樣的電影。不只因為這部片是根據舞台劇本改編,也不是因為它是法語發音電影、以「自然景深」拍攝的 3D 電影,更不是因為故事發生在單一地點、只用十天就拍攝完畢。都不是。主要是因為,這是我第一部將妄想貫徹落實的電影。
現在作為一個導演,在製作初期必須完成「導演闡述」提供給資方、籌備資金或是發行商參考。在提案中必須誠實地呈現自己設想電影的完整雛形。大部分的時間,你一輩子都不會想再看到這份文件。因為在準備及拍攝的過程通常都與起初所設想的不同,由於種種原因限制而打亂原有的設定。
「起初,事情開始產生些微變化,接著就會不出預料地的完全變調。」這似乎是拍電影的經驗法則。
拍攝《戀夏絮語》是我生平首次在公開新聞稿裡發表導演闡述,因為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我沒有違背任何自己的意願或慾望來完成這部電影。它的存在是全然的想像,而這部電影如虛又如實完整呈現出來。
導演闡述:
彼得漢德克稱這份劇本為「A Summer Dialogue」,他以法語完成這齣舞台劇劇本,這齣舞台劇過去曾在德國和法國演出我希望能將它拍成電影,並且完全在室外拍攝。
是這齣戲劇本身,以及作家本人鼓舞著我這麼做,讓我能以更精細的自我詮釋方式來完成它。
此部劇本主要以男女主角兩個角色為主,他們可能不是戀人(或者再也不是?),但他們絕對是認識對方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坐在桌旁,在花園或公園裡,被樹叢圍繞著,隨著時間流逝,隨著風吹草動。在如此簡單樸實的背景中,延伸出廣闊的邊際,可以看見遠方巴黎的輪廓,就是這樣的一個夏日光景。
有些難以吞吐的辭藻,一個看似冗長的對話同時觸發許多不同的事件:在女人談論第一次性經驗中,講述男人對於性是何其著迷,並觀察出她與他是如何受到自然環境的觸動,也提到男女主角都思索過的問題,有時候像在玩問答遊戲,有時又像是辯論真理。偶爾男女主角會有各自的獨白,談話過程中時而停頓、時而沈默。
在男女主角的相互關係中,這樣的對話是全然地自由、平靜及和平。這幾乎就像是個烏托邦式的對談,想想這樣地平靜能夠維持許久。
我們將會在室外拍攝,風會是其中要角,陽光和陰影也是。我們可以聆聽鳥啼、樹葉婆窣,有時候會有飛機經過。
時光會流逝,這樣的效果和舞台劇是全然不同的。
在我的想象中,或者說,我的妄想中,觀眾在電影放映的一、兩個小時之間所能體會到的,不僅僅是一天、兩天的消逝,而是時光的流逝,一個難以定義的夏日時光。有時候,早晨的光線閃耀著,隨即接連一場綿綿細雨,男女主角坐在花園的遮雨棚下方,聆聽著雨滴的聲音,又或是坐在夕陽前,一片霧黑的天空中緊接著出現,物換星移後再度出現曙光。
我們隨著劇本慢慢發展,每天多一點點,無須擔心天氣或光線的連續性。
當然有些過渡期是必要的(就像是片頭和片尾是絕對必要),我們會進室內拍攝,就在面對花園的房子裡。這房子是間古厝,在十九世紀末期建造的,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hard ,「世界上最著名的女演員」,被認為是聖女貞德之後最有名的法國女人。)曾在這裡長住。這是她坐落在山丘上的鄉間別墅,所以可以遠瞰整個巴黎。
從花園到敞開的大門進入深邃的長廊之中。在裡面,陰暗角落裡有一台霓虹閃爍的點唱機,帶領我們進到作者的書房,就如同花園裡的男人和女人,作者也是另一名演員所飾演,他是我們的第三個角色:在漢德克的劇本裡是沒有這個角色的。
從他的書桌眺望窗外。作家可以清楚看見男人和女人坐在花園及矮小圍籬旁邊。在電影裡初次看見這個角色時,他以鉛筆在筆記本空白處寫下最初的發想,就如同舞台劇劇本的發展。他內心的獨白將會引導我們進入夏日絮話之中。
在對話過程裡,在短暫的停頓時間,我們將焦點放回作家身上,他停筆寫作並走向點唱機選歌。男女主角都能聽見遠方傳來的音樂,但這並沒有打斷他們的對話。
同樣地,在片尾,當主角們結束最後一段對話,我們再度回到房子裡,發現作家的工作區域空無一物,所有的演員都消失,只剩下清空的幾張桌子佇立在那。
男女主角以及作家三人之間將會產生必然的相互作用。我想要完全在外景、大自然產生出的環境音中拍攝出如此深長、平靜、烏托邦式的對話。我也很有自信,跟著彼得漢德克的精彩文字,一定能打造出祥和又獨特的電影。
──文.溫德斯 筆
最讓我驚奇的是,重新閱讀這份闡述,即便在十天如此緊縮的日程下,依然能夠在如此自由的空間完成這部電影(有一部分要歸功於我們的製片保羅.布蘭蔻(Paulo Branco),他的行事相當從容與放鬆,完全不會管束任何事情),我們這次的拍攝中什麼都不缺,無論是指時間上或者是自由創造的空間,就算偶爾還是會有即興創作和小小的變動,也只是讓電影朝著我們不知道的方向加分而已。
希望你們能享受《戀夏絮語》,這部我所謂「實現妄想」的電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