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島渚的日式情慾電影(一):《青春殘酷物語》的反叛與掙扎
說到日本電影的新浪潮不能不提到在國際具有聲望的導演:大島渚(Nagisa Oshima),其最知名的作品應屬 1976 年所拍攝的《感官世界》(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 1976)。當時在日本國內被禁播,卻在坎城影展上驚豔眾人,遂也建立起大島渚的特殊影像風格與電影語言。其早期作品多關注社會邊緣人的生活情況與內心想望,並以情慾糾葛作為主要表現手法,雖慾望橫流卻同時展現小人物最真實的情感。
突破了道德藩籬、呈現了日本傳統社會中隱含的反叛與瘋狂,這位創作力驚人的大師在後期的作品更超越自己,在人生中最後一部作品《御法度》(Taboo, 1999)呈現武士道中的同志情感,可說是再一次的挑戰了觀眾的極限。而所謂「大島渚的日式情慾」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建立的呢?我們可以先從這位導演的第二部劇情長片:《青春殘酷物語》(Cruel Story of Youth, 1960)談起。
《青春殘酷物語》的背景是「安保鬥爭」正發生的 1960 年代,當時學生積極參與「反安保」的街頭遊行,抗議美日安保條約的簽訂,試圖抵制美軍佔領日本,全國瀰漫著反戰與改革的氣氛。而在舊有體制逐漸崩解的情況下,年輕人將對未來徬徨無助的失望都轉化為反叛的心情,藉由各種手段對傳統思想做碰撞,在這樣的環境下,大學生新莊真琴遇見了小流氓藤井清,產生了扭曲而炙熱的愛情。片中氣氛與色調和我們今日的日本印象十分不同,熱鬧紛亂而充滿生命力,卻瀰漫淡淡躁動與不安。
電影開場是真琴與女性朋友夜間搭陌生男子的便車,從當時的對話看來,一切對她們來說都是某種刺激的遊戲,期待危險發生與失去控制的快感。就在落單的真琴面對陌生男子的覬覦時,清搭救了她,但有趣的是,大島渚運用了一個真琴的特寫來告訴觀眾:呼救中的真琴其實早就準備好投入危險、體驗未知的歡愉,不管是男人的撫摸、性愛或任何她從前不瞭解的事情。
這也就解釋了稍後看來令人不解的劇情,清與真琴的愛情從海邊的約會開始,但當他提起前一晚的事情,兩人對話卻從曖昧漸漸變對峙,清並在最後強暴了真琴,而真琴卻在這樣的過程中愛上了清。可以說兩人在暗夜的第一次相見中認出了彼此年輕而滿不在乎的慾望,進而掉進某種不可抗的吸引中,暴力行為結束後,對峙又回復成了情話,兩人以單純而害羞的口氣在聲光嘈雜的小酒吧說「喜歡你」。
帶著這樣天真的臉孔,兩人秉持著那個世代專屬的崩壞價值觀,透過對上一個世代的資產階級進行色詐騙來謀生。但最後兩人的不幸也是由這種行為引起,其中一位被欺騙的中年男人告發了他們,使得兩人夢醒。面對犯罪記錄、欠債與道德譴責的未來,這樣的劇情安排使人不得不聯想到安保運動的結局,即使沸騰一時,美日終究還是簽訂了安保條約,日本政府辜負了人民的期望,改革沒有達成,年輕一代的理想變成泡影。
作為這對戀人的對照,真琴的姊姊與過去的愛人則是選擇了面對現實、丟棄夢想,人生的主要目的變成謀生,但看著漸漸變得不幸卻仍具有生命活力的真琴與清,兩人的情緒也被複雜牽引:一方面羨慕一方面擔憂,尤其使人「想要回到過去」。這顯示了他們心中還保有過去的熱情,卻必須割捨以存活,而真琴父親的一番話也點出更上一代的心情:「戰後我們有希望與自由……但現在我不想告訴這個小女孩她應該要怎麼做,他們有什麼可以期待?」
在成功的以情慾糾結表達人物心理的孤獨與無法壓抑的期望後,大島渚最後選擇悲劇收尾,讓兩人在「注定互相傷害」後分離,並在分離後的幾小時內就面臨殘酷的死亡。這樣的結尾強調了兩人在不堪的環境中併發的炙熱愛情,以及即使不再感覺「像一個人類」卻還是想要活下去的決心,也許在日本社會中,這種不顧一切的反叛只在這段時間出現,並滋養了60 後的日本社會,在動盪中創造了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