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就是個操蛋的世界了?專訪《漂亮朋友》耿軍╳張志勇
在一起拍電影之前,他們先是一起看電影的關係。
小的時候,耿軍和張志勇是隔著一間房子的鄰居,張志勇是獨生子,沒事就上人家家裡玩。有時也一起到朋友家看電影:周星馳、劉德華,全是市中心的音像店買來的。朋友家裡有一台東芝的 VHS 錄放影機,對於小鎮來說算是不得了的高檔貨。
耿軍還記得清楚錄影帶的初體驗,是 Michael Jackson 的音樂電影《外星戰將》(Moonwalker,1988)。舞台上的巨星長髮眼妝緊身褲,惹得一群小男生在電視機前騷動:先是有人說,這女的聲音可真粗啊。耿軍說,不對吧?他是個男的吧?
「接下來我們爭論很長時間,之後才在雜誌上搞清楚——Michael Jackson、Janet Jackson,Janet Jackson 是 Jackson 的妹妹。」
那是中國極北的小鎮裡,男孩們第一次意識到電影裡有另外一個世界。
文藝青年
張志勇其實是 6 歲那年,跟著父親的工作才搬來黑龍江省鶴崗市的。原本以為比起家鄉,鶴崗會是個相對繁華的大城市,「結果是個郊區。」從一個小城市到另一個小城市,什麼都沒有變。
不變的還有雪。整個東北都下著那樣雪。
張志勇全家搬到鶴崗的 1984 年,鶴崗還是個以煤礦業為生的工業城鎮,青壯世代尚未出走,礦坑如常運作。小學生遊手好閒,在礦區裡無事晃蕩,偶爾耿軍和弟弟會摸進礦工食堂裡偷點吃的。張志勇倒是沒參與,畢竟他是獨生子,家裡環境又好一些,不必愁這些食物。
耿軍小學五年級那一年,弟弟到城裡的文化宮學畫畫,美術老師讓畫畫班的學生們看《梵谷傳》,帶著他們讀小說、聽搖滾樂,不時也上電影院。
這群畫畫的孩子是煤礦小鎮裡唯一的文藝青年。耿軍跟著弟弟、張志勇跟著耿軍,文藝青年連線,下巴抬得比天還高。「走在人群裡面,看著周圍的人,我就覺得他們沒欣賞過搖滾樂、沒看過雨果的《悲慘世界》,對於藝術一竅不通。他們每天很歡樂,但是這種歡樂是盲目的。」
是在長大之後,才知道所謂文學電影搖滾樂,也是一種階級。「如果沒有文學的話,我們這裡邊有一部份人,包括我,可能會成為煤礦城市裡,那種智商還不錯的頑劣犯罪份子。」
18 歲那一年,耿軍讀了劉恆的劇本集《菊豆》,再從劉恆的小說《黑的雪》讀到謝飛的改編電影《本命年》,那是他第一次被電影撼動。「我覺得電影這個東西太高級了,導演可以創造一個影像的世界。」
文藝青年幻想成為造物主,不甘心一輩子都被雪和煤炭圍困。
中專畢業,父母開給耿軍兩條路,一是在家裡幫忙養雞,二是父母出錢給他開一間糧油店,賣賣雜貨。而兩條路的終點都是:找個媳婦,生孩子,成家。
那些路一踏上去就直達終點了,耿軍知道要逃只能趁現在。「那個地方我沒有機會,我也不甘心跟家裡的人一起養雞、賣雞蛋,我就去了大城市。」
於是他帶著自己寫完的第一部劇本,剪去一頭長髮向父親換來 6 百塊錢路費,騙家人要和朋友一起到瀋陽打工,其實終點是北京,和拍電影。
當時他落腳在北京的五道口,以他自己的話說,「2000 年前後,那個地方叫宇宙中心。」宇宙中心比起鶴崗小城,自然是什麼都有,有可以打工的飯店,有表演搖滾樂的酒吧,還能夠在北京電影學院蹭課。唯一缺的,是一個真正能夠拍電影的機會與資源。
直到進入千禧年,DV 的時代降臨,拍電影可以簡化為一個人的單打獨鬥。耿軍當時參加過幾次北京的電影沙龍放映,在那裡他看見許多新一代拓荒的電影創作者:楊荔鈉、杜海濱和王兵,「我們在大銀幕上看到《鐵西區》的時候,備受震撼。我就覺得只要你的創作態度嚴肅,用 DV 是可以拍電影的。」
2001 年底,耿軍染上肺結核,被迫從北京回到鶴崗老家休養。鶴崗什麼都沒有,但總還有一台 DV。在家裡無所事事,耿軍上網向陌生人徵求到一台攝影機,想著臨死前至少拍點東西,就這樣完成了第一部短片《山楂》。
他終究沒有死。是電影帶著他活下來。
每天生活,偶爾演戲
耿軍離開鶴崗到北京的那一年,張志勇也出走了。
那幾年裡他去過濟南、烏魯木齊、鄭州和廣州,最後還是繞回鶴崗。幹過計程車司機,開過酒吧和歌廳,擺過地攤,甚至當過煤炭工人。《輕鬆+愉快》裡張志勇演一個賣肥皂的騙徒——肥皂他也是賣過的,只差沒有訛騙過人。
他沒有電影夢,只是偶爾還聽一點搖滾樂。「畢竟那時候,溫飽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
當時的張志勇怎麼都不可能想到有一天會拍電影,像那些他們從小一起看到大的電影。
耿軍回到鶴崗養病的那半年,張志勇也在。聽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想拍片,他自告奮勇加入劇組幫忙,和幾個同鄉長大的老朋友一起:徐剛、薛寶鶴、小二,理所應當。直到耿軍在拍第二部短片《散裝日記》時動了歪腦筋,「他說:『你給我演一個。』我說你扯大了,我能演?他說:『我說你能演你就能演。』我說那就演唄。」
只有張志勇知道,那句「那就演唄」說出口,是空心的。「其實是他給我信心的。我本身想演,但是說那話的時候,是對自己充份地不自信。」
耿軍也知道他的不自信。第 62 屆金馬獎的頒獎台上,耿軍代替沒能出席領取男主角獎的張志勇,說出那一段心裡的黑洞:
「他在 10 歲的時候,撿到了一枝雷管,礦區爆破的那種雷管。十歲的孩子好奇心重,小張志勇想搞清楚雷管裡的火藥是什麼樣的,他就在自己家的廚房裡面,用菜刀在剁這個雷管。一下,兩下,三下。他沒看到炸藥。
在剁的時候雷管炸了,他的眼睛和手指都被炸壞了,因為基因跟體質好,他恢復得很不錯,但還是了留下輕度的殘疾。」
受傷的痕跡是肉眼可見的。以前張志勇總想著要躲、想著要避,「小時候受傷那件事,我一直覺得很自卑,從小就自卑。突破這個坎兒其實有兩件事:一個是我和我媳婦結婚,我媳婦就沒嫌過我這個手和眼睛;另一個就是拍電影。這兩件事給了我很大的自信。」
2008 年拍完《青年》,在裡頭張志勇演一個生病的角色,後來去到北京,有看過片的朋友問他,病好了嗎?「其實我知道他在跟我開玩笑,但那個時候我覺得,哇操,他把我記住了。」2014 年,張志勇初次從配角升格為男主角的《錘子鐮刀都休息》,在金馬獎上拿下最佳創作短片獎,他說,「原來發哥是有眼光的。(編按:耿軍本名耿金發)」
再下一部《輕鬆+愉快》,張志勇主動在鏡頭前露出斷了一截的手指,扣扳機。正面看是黑色幽默,反著看是他與身體的和解。
比起張志勇的不自信,耿軍早就知道,他們能拍電影。畢竟他拍的就是鶴崗居民的日常,不找這些人演,還能找誰?
「一開始我可以調動的資源,就是這群一起長大的玩伴。而接下來我的電影,寫的完完全全就是我周邊的人的人生經歷,而他們就是這些原型身邊的人,他們對這些故事的了解比我還多。」
就連多年合作的攝影師王維華,拍過許許多多的大明星,卻唯獨鍾情這些外表並不起眼的小鎮眾生。「王維華說,我怎麼覺得他們對我來說更有影像魅力——另外的人演戲是職業,他們每天都在演戲這個工作裡,沒有時間生活。」
「但是他們每天都在生活裡面,偶爾演戲,所以他們帶著生活的質感。」
溫差
生活的質感來自日常,但演戲終歸不是日常。
拍《青年》時的第一場戲,是張志勇和另一位演員袁立國對坐,邊吃餃子邊聊天。餃子是耿軍的母親親手包的,浩浩蕩蕩煮了近兩公斤,在現場備著。
結果第一天餃子吃完了。戲始終沒有過。
第二天,母親又緊急包了兩公斤的水餃。又吃完了,還是沒過。「他們再也吃不下去了,兩個人就開始緊張,回房間設計研究,我說完這句你應該有什麼反應、什麼時候該吃餃子、什麼時候邊吃邊說才自然⋯⋯。」
第三天,朋友從市區帶回來兩大盒牛肉餡的餃子。兩人吃了五公斤的水餃,戲才終於拍過。
「以前拍戲,有點影像的卡拉 OK——行,你唱一首,有點那意思。到《青年》的時候,導演、演員面對創作開始嚴肅了,不像以前那樣,說說笑笑、玩玩鬧鬧,差不多就完了——不行,我們沒有差不多這件事。一場戲差一點,這個電影就沒法看了。」
許多觀眾想像非職業演員,仰賴的是直覺性的本色演出,一開始耿軍確實也是這麼拍的。「我創作開始的階段有一種隨意感,這種隨意感你不能說它不好,但是接下來,我會把隨意感更嚴肅——我們也要拍出隨意感,但是要比那個更精緻、設計感更足。在精緻和設計感的前提下,我們再演出隨意感,那是更高的要求。」
後來,耿軍的對白寫得越來越深邃精巧,《漂亮朋友》裡金句連發:「來情慾的懷抱,這裡最實在。」「讓我們來聊聊肉體的剮蹭。」「自由的四周只能是自由,這樣才能方便我們欣賞它。」雕琢近乎非人,有時甚至連讀出來都嫌繞口。
一開始,張志勇也屢次碰壁。「演他的戲,要能把他的台詞說得盡量口語化,其實挺考驗人的。他的台詞很多都很哲學,他要表達的東西,可能我們都 get 不到。」但還能怎麼辦?也只能一次又一次找重音、找斷句,重複地讀。有時睡一覺起來,台詞自然就捋順了。
耿軍教會這群演員,演戲不只是靠感覺。2013 年演《錘子鐮刀都休息》時,有句對白寫「咱們的情商有問題」,張志勇對著「情商」兩個字納悶,還特地上網查。「你要不理解這個意思,根本演不出來的。」
「跟他在一起合作的時間太長了,從剛開始的懵懂,到後來慢慢地愛上電影、琢磨電影,其實是在實踐當中一點點地走過來的。」
而耿軍也是如此琢磨自己想要的表演。《輕鬆+愉快》開拍之前和演員討論,他特地找出 Roy Andersson 的《鴿子在樹枝上沉思》(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xistence,2014,中國譯名《寒枝雀靜》)——同樣是高緯度的寒帶電影,在表演上其實有著溫差。
「我說他那種零度表演,是有點劇場化的,人是麻木的。那種表演適合《寒枝雀靜》,《輕鬆+愉快》不適合。我們在表演上有零度的時刻,但是你的情緒要逐漸地升溫,差別就在真實度。零度表演不是真實。」
假和尚拐騙人賣佛牌的乞求和施予,那是 30 度的;毫無來由地大叫發洩,那是 80 度的爆發;冷眼旁觀世界,那又回到接近零度。「那是從本色到技巧,逐漸演變的一個過程。」
一個演員的修煉,就是在溫差間來去自如。
邊緣的邊緣
而《漂亮朋友》的起點,也是始於溫差。
2019 年底,耿軍回到鶴崗休息,短短幾天內中國各處疫情爆發,接下來一連串的封鎖管控,他在鶴崗滯留了五個月才又重回北京。他沒想到曾經的家鄉變成一座巨大的監牢,整座城市的溫度降到冰點以下。
從超市回家,家人拿著酒精對著他就是一頓噴灑;有人距離太近,他下意識想要迴避病毒。「我當時以為疫情就是世界末日。這個地球要毀滅掉了。」
從疫情期間開始動筆的《漂亮朋友》,耿軍只是想說:末日之前,至少我們還能彼此擁抱。
「當一部電影在這樣的時刻萌根發芽,以一個喜劇的、純愛的方式出現,我覺得是對疫情另外角度的呼應——人跟人之間應該怎麼樣?我覺得就應該像這個電影。當你遇到了問題、遇到了難處困境的時候,無論你的家人還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愛人,會說:『有我在,別絕望。』」
尤其當那樣的回憶逐漸被覆蓋甚至竄改,記憶變得格外重要。「當它變成具體的電影之後,我覺得是一個活著的證據。我們每創作一個作品,都有一段我們在這個時空裡邊活著的證據。」
後來,《漂亮朋友》也成為他人活著的證據。
《漂亮朋友》劇情圍繞著小鎮裡到處求愛的中年男同志,現實裡的人物藍本,是耿軍和徐剛都認識的哥哥:曾經在異性戀婚姻中受到傷害,中年以後出櫃,四處尋覓愛情。有一次他挑逗一個練散打的運動員,結果被對方打瞎一隻眼睛,沒敢報警,也不敢要求對方賠償,最後黯然離開鶴崗,到南方的城市生活。
這些受傷的人,總在生命裡閃現。小的時候,學校裡有個男同學跑到女廁裡上廁所,事情傳開,被大肆嘲笑,而當時的耿軍還沒意識到什麼。再長大一點,北京電影學院有個公開出櫃的男老師叫崔子恩,是千禧年前後中國同志運動的健將之一,但在學校裡,人人背地裡蔑稱他「二椅子」,北方方言,意思是不男不女的人。
2009 年,耿軍和獨立紀錄片導演趙亮跟著顧長衛拍紀錄片《在一起》,走進河南的愛滋村,也在各個城市見證許多同志的生命故事——那是他第一次接觸那麼多同志,和他們的傷。
「這不是一個友善的環境,那些風言風語對一個獨立的個體,是會造成非常大的傷害和陰影。」
那樣的環境裡不會有擁抱發生。而耿軍只想告訴他們:有我在,別絕望。
然而在中國,同志題材向來是官方的敏感詞彙:不是完全禁止,但誰也不知界線究竟在哪。面對浮動的標準,製片人王子劍說,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放棄拍同志,因為他們知道身處在那樣的位置的感受。
「講性少數也好,還是講邊緣群體,它都是在講我們自己。因為在這樣的環境裡面,誰都不敢保證自己一直是主流。」
唯一的顧慮是,「對於耿軍,或是對於這個都是順性別異性戀的創作團隊,能不能做到一個不會冒犯別人的電影,或者會不會有消費概念、消費類型的嫌疑。畢竟同志電影還是有一些傳統和刻板,比如還是需要特別美型啊、要有消費面孔和肉體的元素吧。以及在關係上,哪怕是同性,其實也有一個權力上的邏輯關係。」
正式開機之前,王子劍特別嚴肅地警告整個劇組:「我說從今天開始,所有跟同性戀有關的笑話,不許再開了。」
「因為我們不是特別深入研究性別的,要把這裡面複雜的東西變成電影的創作邏輯、最後的效果就是起碼作為同性戀看這個電影,不會被裡面有些沒有常識的東西冒犯到。」
不久前《漂亮朋友》在台北和高雄兩地放映,結束後有群女同志觀眾上前找他們聊天,說,「有些地方還是能感覺到刻板。」
然後她們又快快補上一句——「但不是那種無聊的刻板。還是挺有趣的。」
這操蛋的世界
2013 年,耿軍在中國影音平台一席上演講,他說自己的電影要表現的都是時代裡的失敗者。「因為我也是一個失敗者。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是一個成功者。」
那一年,《錘子鐮刀都休息》拿下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獎。接下來《輕鬆+愉快》在金馬入圍 4 項大獎、《東北虎》在上海電影節拿下最高榮譽金爵獎。再接下來,《漂亮朋友》在金馬 8 項入圍,最終獲得 3 項。
即使如此,耿軍從來沒覺得自己成功過。
「上海電影節得金爵獎之後,我和子劍一起坐高鐵,他說高興兩週就得了哈——我說一週就行吧?還用兩週嗎?很喜悅,但它是片刻的。」
他是那種會站在門邊,看著房間裡歡樂慶功,一邊在心裡獨自陰暗的人。「我說唉呀,好生活都是幻覺——這個可能也很變態。我進去後仍然會特別高興,但是我會抽離那個片刻。」
「這個時代裡邊我不認識成功者。在這個時代會有成功者嗎?我覺得如果我們不虛偽的話、如果頭腦還很清晰的話,我覺得這個時代裡沒有成功者。」
許多人看他是成功的。在《輕鬆+愉快》之後,《東北虎》為耿軍帶來更多的資源、更大的劇組和更耀眼的明星卡司,原本三十人編制的小劇組一下子擴充成一百三十人,比起過往打游擊式的拍攝,那不能不說是種限制。
以及,隨之而來的電影審查。
《東北虎》是耿軍第一部在中國院線放映的電影,也是他第一次和廣電總局交手。除了片尾硬生生加上的字卡之外,原本馬千里在戲裡喝著酒說,「喝完就他媽離開這個操蛋的世界。」審查批注:「不可以——這怎麼就操蛋的世界?」
最後這操蛋的世界變成了這複雜的世界,維穩之必要。耿軍麻木地笑了:「我靠,電影而已,哥兒們。」
電影裡另外一處,瘋癲的詩人說,「我是走出麻木,你們是走入麻木,階段不一樣」,也被勒令修改成「我是你們是走出麻木,我也是走出麻木,階段不一樣。」審查意見說,「一個精神病人對著正常人說,他們是走入麻木,那你說你在評價的這個社會是什麼樣的社會?」
最氣人的莫過於此。他們其實都看得懂。懂的都懂,太懂了。
「你會覺得那裡邊都是懂的人,但他們又不是人,他們把自己變成機器,我覺得其實是很變態。」曾經耿軍在參加活動時,坐在旁邊的人說,導演您好,我是審查《東北虎》的人。耿軍反問,哪條意見是你提的?「他說我審查的時候,你們這個已經過審了。之前審那一組,我也不認識——哇操。」
他像是走在路上平白挨了兩個耳光,一回頭連是誰打的都找不著。
審查帶來的不是積累,唯有傷害。但他拒絕踩上受害者的位置,「我知道很多人有那樣的遭遇,但是那些遭遇是別人的遭遇——那個遭遇跟我有關係嗎?跟我肯定有關係,但是當我做這個電影的時候,遇到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得是這樣的心態。」
「我先不自我審查,我按照我的原貌拍,遇到問題再說。」
走出《東北虎》的傷痕,《漂亮朋友》回到最初拍獨立電影二三十人的小編制;同志電影甚至註定上不了院線,也不必去在意什麼龍標審查。他要做的,只有拍電影。
「所以我就去他媽的。」
面對這個操蛋的世界,最好就是,去他媽的。
後記|視頻已過期
聊到審查就有氣。耿軍前陣子看了《影后》,迷上戲裡鍾欣凌對著製作人大罵「我操你媽」的片段,把影片當成表情貼圖,在各個聊天群組裡丟來丟去。「這麼響亮的一個『我操你媽』。演得太好了。」
演得太好了。簡直像在幫自己出口氣。
他叫身旁的張志勇翻出那段影片。張志勇在手機找了一圈,雙手一攤,微信聊天介面上顯示:
「視頻已過期。」